瓏由雙子星•卡芙瓏行星•第七十四號礦區集落
瓏由雙子星的天空，永遠是一種混雜著礦物粉塵的昏黃。
從阿星有記憶起，他從未見過真正的星辰，也未見過傳說中的藍色天穹或潔白雲朵。
他的世界被包裹在厚厚的、永無止境的塵埃雲層之下，兩顆彼此纏繞的行星——卡芙瓏和米由——巨大的引力撕扯著彼此，也將碎屑和工業廢氣拋入軌道，形成一道由礦渣和垃圾構成的破碎星環。
阿星就出生在卡芙瓏地表之下三公里處的“第七十四號礦區集落”。
今年剛滿十五個標準星歷年，但在瓏由，沒人關心標準歷法，他們只關心每日的開采配額，以及左臂皮下那枚永不熄滅的身份標識芯片上顯示的呼吸過濾器剩余壽命。
“快點，阿星！今天的‘靈素礦’原礦配額要是再完不成，我們這個區的配給都要被削減！”
工頭老卡的吼聲透過阿星老舊過濾器的嗡鳴傳來。
老卡臉上布滿皺紋，那是粉塵和歲月共同刻下的痕跡。
他曾經也是個礦工，因為還算“听話”且活得夠久，被提拔成了工頭，管理著阿星所在的這個百人作業隊。
阿星悶哼一聲，用盡全身力氣推動著載滿沉重原礦石的小型軌道車。
車輪在凹凸不平的軌道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的肌肉因長期過度勞損而持續酸痛，肺部更是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折磨。
據說每個在瓏由礦坑里工作超過十年的人，肺都會變成沉重的、布滿斑點的灰黑色石塊，最終窒息而亡。
這就是常見的“塵肺病”，管理局稱之為“自然損耗”。
“知道了，卡叔。”
阿星喘息著回應，聲音在過濾器的遮擋下顯得悶悶的。
這就是他的生活，也是卡芙瓏上絕大多數“居民”的生活。
他們自出生起就被打上“星盟資產”的烙印，歸屬于豐啟星盟南部戰區第七星域資源開發管理局。
他們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挖掘卡芙瓏地殼深處那些富含能量的“靈素礦石”，以及將初步篩選的原礦通過巨型升降梯運往米由星進行精煉，產出強度極高的“瓏由合金”。
這些資源被源源不斷地運走，支撐著豐啟星盟遙遠的戰爭機器和上層社會的窮奢極欲。
阿星弓著腰，汗水沿著他年輕卻已初顯粗糙的臉頰滑落，混著黑灰，滴落在腳下坑窪不平的岩石上。
在將軌道車推走後，他便拿著一把高頻振動鎬，鑿向礦壁。
“嘿，小子，眼神活泛點！”
旁邊一個同樣體型壯碩的工友喊道，他叫大塊頭布恩，以力氣大和飯量更大著稱。
“那塊岩層看著就松，別傻乎乎硬撬，從側面給它來一下！省點力氣，今天的配額還差得遠呢！”
阿星喘著粗氣，調整了角度，振動鎬尖嵌入布恩指示的岩縫。
果然，一大塊富含靈素結晶的礦石應聲松脫，嘩啦啦地滾落下來。
“謝了，布恩。”
“哼，光謝有屁用，晚上你那半支營養膏歸我了！”
布恩嘴上說著狠話，卻順手幫阿星把那塊沉重的礦石搬上了軌道車。
“你這小身板，再不好好琢磨省力的法子，沒等配額熬夠你，肺就先變成石頭渣了。”
阿星咧了咧嘴，算是笑了。
他知道布恩也就是嘴上說說，上次他自己超額完成配額，換到一塊額外的合成蛋白塊，還偷偷分了他一小口。
在這絕望的礦坑里，這種微不足道的、粗糙的善意，是維持精神不至于徹底崩潰的微弱養分。
“听說…‘上層’最近又在調整算法？”
阿星一邊繼續揮鎬，一邊趁著噪音的掩護，壓低聲音問道。
他所說的“上層”，既指礦區管委會，也暗指軌道上的“瓏由之眼”。
他年紀雖輕，但天生的好奇心和觀察力讓他比許多麻木的老礦工更留意周圍的細微變化。
布恩警惕地瞥了一眼通道遠處那兩個緩緩移動的、閃爍著紅光的機械監工，見它們沒有注意這邊，才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
“媽的，可不是嘛！老卡早上被叫去開會，回來臉黑得像鍋底。說是為了‘響應星盟戰略需求’，開采效率系數又提高了零點零五！狗屁的戰略需求，就是想榨干我們最後一點油水！”
零點零五，听起來微不足道，但落實到每個人頭上，可能就是額外多干一兩個標準時，或者呼吸過濾器更快地達到報廢臨界值。
“為什麼這麼急？”
阿星忍不住追問，手下動作慢了些。
“誰知道那幫紫皮老爺們又在發什麼瘋？”
布恩啐了一口，雖然什麼也吐不出來。
“可能是他們那寶貝戰爭又吃緊了？ 也可能是哪個大人物過生日要多打幾個金盤子？關我們屁事！我們只管挖礦，直到挖不動為止。”
這時，另一個年紀稍大、顯得更沉穩的工友，外號“老學究”的艾爾，推著一輛空車經過，听到了他們的對話。
他以前似乎接觸過一些數據板，懂得比別人稍多一點，但也因此更加沉默寡言。
“未必是星盟內部的事…”
艾爾的聲音嘶啞，幾乎被鑽機聲淹沒，但阿星敏銳地捕捉到了。
“我前幾天去維護中央通風管道，听到兩個技工在偷偷議論…說…說最近來自其他星域的常規運輸船班次好像少了，但一些加密的、非標準的信號流好像變多了…”
“加密信號？那是什麼？”
阿星好奇地問。
艾爾搖了搖頭。
“不知道…但他們提到…好像是關于…‘邊界’…不太平…”
“邊界？”
布恩皺起眉頭。
“豐啟星盟的邊界大的沒邊，哪段邊界？關我們這鳥不拉屎的礦坑什麼事？”
“不清楚…”
艾爾嘆了口氣。
“總之，小心點吧。監工們的巡邏路線和掃描頻率最近也變了，不是好兆頭。少說話，多干活，活著最重要。”
正說著，一陣電子嗡鳴聲響起，通道頂部的旋轉警示燈發出紅光。
這是休息間歇的信號，雖然短暫，但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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