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憶夢
忘川河的水總是泛著洗不掉的墨色,河面上飄著半透明的魂燈,燈芯的微光映在冥王玄淵的黑袍上,將他袖口繡的幽冥花紋染得忽明忽暗。他站在河畔新立的青石台旁,指尖拂過台面上一面古樸的銅鏡——鏡身雕著纏枝蓮紋,邊緣泛著淡淡的銀輝,鏡面卻不像尋常銅鏡那般光亮,反而蒙著一層薄霧,像是藏著無數未說出口的故事。這是他耗時三月鑄成的“憶夢鏡”,鏡芯里嵌了玄穹當年留在冥界的一縷靈力,專為那些記不清過往的魂魄而設。
“冥王大人,這鏡子真能讓魂魄想起舊事?”侍立在旁的冥差阿九忍不住問道,他看著鏡面上的薄霧,總覺得那霧里像是有影子在動。阿九當年曾隨冥王去仙界赴宴,見過玄穹一面,只記得那位仙將一身白袍,笑起來時眼里像盛著星光,後來听說玄穹為封歸墟損了心脈,他還偷偷難過了好幾天。
玄淵抬手敲了敲鏡面,薄霧泛起漣漪,隱約露出歸墟封印的輪廓。“玄穹的靈力最是溫和,能引魂魄深處的記憶。”他聲音低沉,目光落在忘川河上,河面上剛好飄來一艘渡魂船,船舷上坐著幾個面無表情的魂魄,他們大多是剛入冥界,還沒從生前的混沌中緩過神來。“有些魂魄走得太急,把最重要的人或事忘了,這鏡子,就是幫他們把念想找回來。”
說話間,渡魂船已靠岸。第一個踏上河岸的是個穿著粗布衣裙的女子魂魄,她身形有些透明,頭發上還沾著幾縷水草,看樣子是溺亡的。她站在原地,眼神茫然地看著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這里。阿九剛要上前引導,女子卻被青石台上的憶夢鏡吸引,腳步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姑娘,那是憶夢鏡,踫了就能想起以前的事。”阿九在旁提醒。女子遲疑了一下,伸出半透明的手,輕輕觸踫到鏡面。指尖剛踫到鏡面,薄霧便像被風吹散般退去,鏡中瞬間映出一片火海——漫天火光中,一座小鎮正在燃燒,房屋倒塌的聲音、百姓的哭喊聲交織在一起,而她自己,正抱著一個年幼的孩子,蜷縮在牆角,火舌已經舔到了她的衣角。
“不要……”女子魂魄渾身顫抖,透明的眼淚從眼眶里滾落,滴在鏡面上,泛起細小的漣漪。鏡中的畫面繼續流轉,就在火舌要吞噬她和孩子時,一道白袍身影從天而降,手中長槍一揮,竟在火海中劈開一條通路。白袍人抱起她和孩子,足尖踏空,很快便將他們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她想看清白袍人的臉,可畫面卻在此時模糊起來,只記得那人轉身時,白袍上繡的星辰紋在陽光下格外耀眼。
“我記起來了……是仙將救了我和阿明……”女子魂魄蹲在鏡前,雙手捂著臉,哭聲里滿是激動和感激。她生前是江南小鎮的繡娘,那年小鎮突發大火,她抱著鄰居家的孩子阿明被困在火里,本以為必死無疑,卻被一位從天而降的仙將救了。後來她听說那位仙將是玄穹,特意去鎮上的祠堂拜了好幾次,可沒過多久,她就因為去河邊洗衣時不慎落水,再也沒能醒來。到了冥界後,她忘了很多事,唯獨記得有個人救過她,卻怎麼也想不起那人的模樣。
就在這時,鏡中的薄霧突然再次凝聚,漸漸凝成一道白袍虛影——虛影身形挺拔,手中握著長槍,正是玄穹。虛影低頭看著蹲在鏡前的女子魂魄,嘴角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然後緩緩點頭,像是在回應她的感激。
“仙將!真的是您!”女子魂魄猛地抬頭,看著鏡中的虛影,眼淚流得更凶了。她想伸手去觸踫虛影,可指尖卻穿過了鏡面,只踫到一片冰涼。虛影似乎看出了她的遺憾,抬手對著她輕輕一揮,一道淡金色的光落在她身上,她只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原本透明的身形竟清晰了幾分。
“多謝仙將……”女子魂魄對著鏡中的虛影深深鞠躬,等她再抬頭時,虛影已經漸漸消散,鏡面上的薄霧也恢復了原樣。她站起身,轉身對玄淵和阿九行了一禮︰“多謝冥王大人,多謝這位差官,我終于記起要等的人了——阿明還在人間,我要等著他,等他百年後過來,跟他說仙將救了我們的事。”
阿九看著女子魂魄堅定的背影,忍不住問道︰“冥王大人,玄穹仙將的虛影……是您特意安排的嗎?”
玄淵搖了搖頭,目光落在鏡面上,薄霧中隱約又有新的畫面在流轉——這次是一位老農夫魂魄,他觸踫鏡面後,看到玄穹在旱災時為農田降雨的場景;接著是一位年輕的書生魂魄,鏡中映出玄穹在戰亂時護送他和其他學子逃離的畫面。每當魂魄認出玄穹,鏡中便會浮現出玄穹的虛影,或點頭,或微笑,像是在一一回應這些曾被他守護過的人。
“不是我安排的。”玄淵輕聲說,指尖再次拂過鏡面,能感覺到鏡芯里玄穹的靈力還在輕輕震蕩,“是玄穹的心意。他生前總說,守護不是為了被記住,可他心里,卻從未忘記每一個他守護過的人。”
說話間,又有幾個魂魄圍到了憶夢鏡旁。一個穿著鎧甲的老兵魂魄觸踫鏡面後,看到了玄穹在戰場上為他擋下致命一擊的場景,老兵當場就紅了眼眶,對著鏡面敬了個軍禮;一個年幼的孩童魂魄,在鏡中看到玄穹陪他在廢墟里找家人的畫面,抱著鏡面哭著喊“仙將哥哥”。鏡中的玄穹虛影一次次出現,每一次點頭、每一次微笑,都像是在告訴這些魂魄︰你們的念想,我都記得。
玄淵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想起上次去仙界時,肖飛曾給他看過玄穹的《守護錄》,開篇寫道︰“守護不是執念,是讓五界生靈都能自在生活的信念。”那時他還覺得玄穹太過理想化,可現在看著憶夢鏡前的魂魄們,他忽然明白了——玄穹的守護,從來都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而是真正走進了每一個被他守護的人心里,成為他們記憶里最溫暖的光。
夕陽的余暉透過冥界的雲層,落在憶夢鏡上,鏡面泛著淡淡的金光。玄淵抬手攏了攏黑袍,轉身準備離開,剛走了兩步,卻听到身後傳來阿九的聲音︰“冥王大人,您看!”
他回頭望去,只見憶夢鏡的鏡面上方,竟凝聚出了一道更大的玄穹虛影。虛影手持長槍,對著忘川河畔所有的魂魄微微頷首,然後轉身,朝著歸墟的方向緩緩走去,身影漸漸融入了天邊的金光里。河畔的魂魄們紛紛對著虛影離去的方向鞠躬,透明的眼淚落在地上,竟開出了一朵朵小小的幽冥花——那是冥界最珍貴的花,只在充滿感激與思念的地方才會綻放。
玄淵看著那些幽冥花,嘴角勾起一抹難得的笑意。他知道,玄穹雖然已經不在五界,但他的守護,卻像這憶夢鏡一樣,永遠留在了人們心里。忘川河的水依舊泛著墨色,可河面上的魂燈卻比以往更亮了,像是在為那些記起過往的魂魄,照亮通往輪回的路。
“玄穹,你看,他們都記得你。”玄淵輕聲說,聲音被風吹散,飄向歸墟的方向。他轉身繼續往前走,黑袍的下擺掃過地面,帶起一片細碎的花影,而青石台上的憶夢鏡,依舊靜靜地立在那里,等待著下一個需要找回記憶的魂魄,繼續講述那些關于守護與思念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