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音
歸墟的風裹著咸腥掠過耳際時,肖飛的指節正死死扣著星槎的舷窗。舷窗外是翻涌的墨色海水,海面上浮動的磷光像被揉碎的星子,順著海流的方向,緩緩朝著那片被五界典籍稱為“墟眼”的漩渦匯聚。
“還能撐住嗎?”副舵手老周的聲音帶著電流的雜音,從通訊器里傳來,“墟眼的引力場快到臨界值了,再往前,星槎的外殼會被撕成碎片。”
肖飛沒應聲,只是將胸前的收音晶石又攥緊了些。晶石是靈界特制的法器,能捕捉到常人耳力無法企及的頻段,此刻晶石表面正泛著微弱的青芒,那是聲波在其中流動的痕跡。三天前,他帶著這支由五界生靈組成的勘探隊出發時,沒人相信歸墟深處真的藏著歌聲——龍族說歸墟是亡者的墳場,妖族說那里只有吞噬一切的混沌之氣,就連一向溫和的靈界長老,也只勸他“勿要驚擾墟底的沉睡者”。
可肖飛知道那歌聲是真的。半年前他在東海邊緣檢修航標時,就曾偶然听過一次。那聲音很輕,像浸在水里的琴弦被輕輕撥動,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順著海浪鑽進他的耳朵。他當時追著聲音的方向駕著小艇往前沖,卻被突然掀起的巨浪擋了回來,只在甲板上撿到一枚沾著海草的貝殼,貝殼里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旋律。
“再往前一百里。”肖飛終于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收音晶石的感應越來越強了,我們離聲源很近了。”
老周在通訊器里嘆了口氣,肖飛能想象到他皺著眉調整舵盤的樣子。這支隊伍里,老周是妖族的熊羆精,活了快五百年,見過的風浪比肖飛吃過的飯還多,可這次卻格外謹慎——歸墟的凶險,是刻在五界生靈骨子里的恐懼。
星槎在墨色的海面上顛簸著,像一片被狂風擺弄的葉子。舷窗外的磷光越來越密,漸漸連成了一片光帶,圍繞著墟眼旋轉。肖飛盯著收音晶石,青芒越來越亮,甚至開始在晶石表面勾勒出細碎的紋路,那些紋路像某種古老的符文,隨著歌聲的節奏緩緩流動。
突然,星槎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無形的屏障。肖飛踉蹌著扶住控制台,只見舷窗外的海水開始倒流,磷光組成的光帶突然碎裂,化作無數光點朝著墟眼的中心飛去。就在這時,那歌聲突然清晰起來。
不是之前听到的微弱旋律,而是像有人站在耳邊輕聲吟唱。沒有歌詞,只有一段綿長而溫和的調子,像是春日里融化的雪水,順著耳廓流進心里,將歸墟的寒意驅散得一干二淨。肖飛甚至能感覺到,星槎外殼上凝結的冰霜正在融化,原本因引力場而發出刺耳聲響的金屬結構,也漸漸平靜下來。
“這……這是什麼?”老周的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我的妖力……好像在被滋養?”
肖飛沒說話,只是迅速按下收音晶石上的刻錄鍵。青芒驟然亮起,將整個駕駛艙照得一片通明,歌聲順著晶石的紋路,一點點被記錄下來。他能感覺到,這段旋律里似乎藏著某種力量,不是攻擊性的靈力,也不是防御性的結界,而是一種能讓人從心底感到安定的能量。
“撤退!”肖飛突然喊道,“墟眼的引力場開始增強了,我們得馬上離開!”
老周反應極快,立刻拉動舵盤。星槎調轉方向,朝著歸墟外圍飛去。肖飛回頭望著舷窗外的墟眼,那片漩渦的中心似乎有一道柔和的白光,歌聲就是從那里傳出來的。直到星槎飛出歸墟的邊界,海面恢復成正常的深藍色,他才松了口氣,癱坐在椅子上,看著手中的收音晶石——晶石表面的青芒已經穩定下來,里面封存著那段來自歸墟深處的歌聲。
回到五界中樞時,迎接他們的是一片質疑。中樞大殿里,龍族的敖廣將軍皺著眉,金色的豎瞳里滿是警惕︰“肖飛,你可知私自闖入歸墟是觸犯五界禁令的?若真驚擾了墟底的凶物,你擔得起責任嗎?”
“我沒有驚擾任何東西。”肖飛將收音晶石放在大殿中央的石台上,“我帶回來了一樣東西,或許對五界都有意義。”
靈界的長老走上前,指尖輕輕點在晶石上。青芒亮起,歌聲緩緩流淌而出。大殿里瞬間安靜下來,原本帶著怒氣的敖廣將軍,眼神漸漸柔和下來;站在角落的妖族少年,原本因為緊張而攥緊的拳頭,也慢慢松開;就連一向嚴肅的冥界判官,也微微睜大了眼楮,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這歌聲……”靈界長老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我能感覺到里面的能量,純粹而溫和,沒有任何惡意。”
“會不會是玄穹上神的祝福?”一位天界的仙官突然開口,“傳說玄穹上神在創世後便沉睡在歸墟深處,這歌聲或許是他對五界的庇佑。”
這話一出,大殿里立刻炸開了鍋。有人贊同,說這歌聲里的暖意,和傳說中玄穹上神的神力極為相似;也有人質疑,說歸墟是混沌之地,不可能有上神沉睡;還有妖族的長老提出,或許這是五界本源的聲音,是和平的象征。
肖飛沒參與爭論,只是看著石台上的收音晶石。他想起在歸墟深處听到歌聲時的感受,那種從心底涌起的安心,不是因為“玄穹上神”或“五界本源”這些名頭,而是單純的,被旋律包裹的溫暖。
幾天後,五界中樞做出了決定——將這段歌聲傳遍五界。天界的仙官們用雲紋法陣,將歌聲送到每一片雲層;龍族沿著四海的航線,在每一座燈塔里存放了刻錄著歌聲的晶石;妖族的薩滿們帶著晶石,走遍了每一片森林和草原;靈界的修士們則將歌聲化作光粒,灑向每一座城鎮;就連冥界,也在奈何橋頭的彼岸花旁,設置了播放歌聲的法器。
肖飛跟著龍族的船隊,去了西海的一座小島。島上住著一群以捕魚為生的凡人,之前因為海妖作亂,漁民們不敢出海,家家戶戶都籠罩在恐懼里。當歌聲從燈塔里傳來時,肖飛看到一位抱著孩子的婦人,原本緊繃的肩膀漸漸放松,孩子也停止了哭鬧,睜著大眼楮,好奇地朝著燈塔的方向望去。
“這聲音真好听。”婦人輕聲說,“听著心里就不慌了。”
後來,肖飛又去了妖族的森林。之前因為地界爭端,妖族和凡人的村落經常發生沖突,可當歌聲響起時,他看到妖族的少年和凡人的孩子,一起坐在樹下,听著歌聲,分享著手里的野果。
再後來,他去了冥界。奈何橋頭,原本帶著迷茫和恐懼的亡魂,听到歌聲後,眼神漸漸平靜下來。一位冥界的鬼差告訴肖飛︰“之前很多亡魂到了這里,都因為害怕輪回而抗拒過橋,現在有了這歌聲,他們好像不那麼怕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關于歌聲的傳說越來越多。有人說,听到歌聲後,家里生病的老人漸漸好了起來;有人說,原本干旱的土地,在歌聲響起後下起了雨;還有人說,看到過受傷的妖獸,在歌聲里慢慢痊愈。
肖飛偶爾會回到歸墟的邊緣,卻再也沒有听到過那麼清晰的歌聲。他知道,那段歌聲或許真的是某種饋贈,不是來自某個神只,也不是來自某種力量,而是五界生靈心底最渴望的東西——安心。
這天,肖飛坐在星槎的甲板上,看著遠處的海面。收音晶石放在身邊,青芒偶爾閃爍一下,像是在回應著什麼。老周走過來,遞給他一瓶酒︰“听說天界要給你頒‘五界和平使’的稱號,你不去看看?”
肖飛笑著搖頭︰“不用了。”他拿起晶石,輕輕摩挲著表面的紋路,“只要大家能听到歌聲,能安心地生活,就夠了。”
海風拂過,帶著遠處燈塔傳來的歌聲。肖飛望著五界的方向,無論是天界的雲層,還是冥界的彼岸花,無論是凡人的城鎮,還是妖族的森林,都被這段來自歸墟深處的旋律包裹著。
或許,這就是歌聲的意義——不是成為某個傳說的注腳,而是成為每一個生靈心中,最溫柔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