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酒話半心三百年
凌霄殿的金磚地縫里還嵌著未散的仙塵,鎏金柱上纏繞的雲紋在殿外霞光里泛著暖光,可殿內的空氣卻像被凍住般沉滯。魔尊重樓斜倚在玉帝常坐的蟠龍椅扶手上,黑袍下擺掃過地面,帶起的陰風讓殿中燭火劇烈搖晃,明明滅滅間,他手中酒壇的黑釉泛著冷光。
這酒壇是三百年前玄穹落在魔界禁地的舊物,壇身刻著模糊的雲紋,邊角處還留著一道淺痕——那是當年玄穹為護它,硬生生扛下重樓一擊的印記。重樓指尖摩挲著那道痕,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隨即又被慣有的冷硬覆蓋。
“嘖,仙界的酒還是這麼淡。”重樓仰頭灌下一大口,琥珀色的酒液順著他稜角分明的下頜線淌下,滴落在金磚上。沒有預想中的四濺,酒液竟像燒紅的烙鐵般“滋啦”作響,瞬間灼出細小的黑痕,那痕跡還在緩慢蔓延,仿佛有生命般啃噬著殿內的仙澤。
守在殿門的天兵握緊了長槍,槍尖的靈光隱隱顫動。為首的天兵統領是三百年前玄穹手下的副將,此刻看著重樓的動作,喉結滾動了兩下——他分明記得,當年玄穹在戰場上飲酒時,也總愛讓酒液淌落,只是那時的酒液溫潤,落在地上只會暈開淺淺的濕痕,哪像如今這般帶著毀天滅地的戾氣。可沒人敢上前阻攔,重樓周身散出的威壓像實質般壓在眾人心頭,那是經歷過萬載廝殺才沉澱下的血腥氣,遠非仙界天兵能抗衡。
玉帝坐在主位上,指尖摩挲著玉杯的紋路,目光落在重樓臉上。三百年未見,這位魔尊重樓的模樣幾乎沒變,只是左眼下方多了道淺疤,從眉骨延伸到下頜——那道疤的形狀,與玄穹佩劍“裂穹”的劍刃弧度一模一樣。“重樓,你今日闖凌霄殿,總不是為了來評價仙界的酒。”玉帝的聲音平靜,听不出喜怒,可攥著玉杯的指尖卻微微泛白,“五界剛經歷虛無之影的動蕩,你若想挑起紛爭,恐怕不是明智之舉。”
重樓聞言嗤笑一聲,將酒壇重重頓在案幾上,震得案上的玉盤發出清脆的踫撞聲。案幾上擺著一盤桂花糕,是王母今早特意讓人送來的,說是按當年玄穹最愛的方子做的。酒壇與案幾踫撞的瞬間,一塊桂花糕滾落,恰好落在重樓腳邊,他下意識抬腳避開,動作里竟有幾分不易察覺的遲疑。“紛爭?本君沒那閑心。”他抬手抹了把嘴角的酒漬,指腹蹭過下唇時,露出腕間纏繞的黑色鎖鏈——那鎖鏈與當年束縛虛無之影的黑氣同源,只是此刻安靜地貼在他肌膚上,像睡著了般,“本君來,是想告訴你們一件事,一件關于玄穹那小子的事。”
“玄穹”兩個字出口,殿內的空氣更沉了。肖飛站在玉帝身側,指尖下意識攥緊了承影劍的劍鞘,劍鞘上的血紋似乎感應到他的情緒,微微發燙。自歸墟重封後,玄穹的名字成了仙界最不願觸踫的話題,玉帝更是常常對著玄穹留下的玉佩發呆,有時深夜御書房的燈亮到天明,侍從們總能在窗紙上看到兩人並肩而立的虛影——那是玉帝用仙力凝成的幻象,模擬著當年玄穹還在時,兩人商討政務的模樣。此刻重樓突然提起,肖飛心中一緊,隱約覺得會听到某個被掩埋的秘密。
重樓的目光掃過殿內眾人,最終落在玉帝身上,眼神里帶著幾分復雜的嘲弄。“三百年前,你們仙界的玄穹仙將,可是偷偷闖過魔界的禁地。”他頓了頓,拿起酒壇又喝了一口,酒液再次淌下,這次灼出的黑痕竟連成了一道淺溝,形狀像極了魔界禁地入口的裂縫,“那禁地藏著‘噬影術’,是上古時期能吞噬暗影生靈的秘術。玄穹那小子,為了學這術,用自己半顆心做了交換。”
“半顆心?”玉帝猛地站起身,玉杯從手中滑落,摔在金磚上碎裂開來,玉片飛濺,其中一塊恰好擦過重樓的手背,留下一道淺痕。可重樓竟沒在意,只是定定地看著玉帝,像是在看三百年前那個為玄穹擔憂的少年君主。“不可能!玄穹當年從未提過此事,他若真少了半顆心,我不可能察覺不到!”玉帝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想起玄穹當年總是臉色蒼白,每次征戰歸來,都要在偏殿靜坐許久才肯來見他;想起玄穹在戰場上明明重傷,卻仍強撐著笑意,說“陛下放心,臣無礙”;想起歸墟裂縫閉合時,玄穹最後看他的眼神,那里面藏著的,不是決絕,而是釋然——原來從三百年前起,玄穹就已經不全了。
重樓看著玉帝失態的模樣,眼中的嘲弄淡了些,多了幾分悵然。他抬手扯下黑袍的衣襟,露出胸口處一道猙獰的疤痕,那疤痕從左肩延伸到右肋,邊緣還殘留著淡淡的仙力印記。“你當然察覺不到,”他緩緩道,“玄穹用仙力封住了心脈,又求魔界的醫官用‘忘憂草’掩蓋了氣息。他說,不能讓你知道,怕你分心,怕你不讓他再上戰場。”重樓的指尖輕輕拂過那道疤,聲音低沉了幾分,“當年他闖禁地時,是本君攔的他。這疤,就是他為了搶噬影術的秘籍,用裂穹劍給我留的。那時他眼里的光,比你們仙界的太陽還亮,他說‘只要能護著陛下,護著仙界,丟半顆心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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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飛听得心頭一震,他終于明白為何當初玄穹能短暫壓制虛無之影,為何玄穹的殘魂與虛無之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原來那噬影術,本就與暗影同源。他想起玄穹曾教過他一套劍法,說是能抵御暗影侵襲,如今想來,那根本就是噬影術的基礎招式。“那術的代價……”肖飛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你說代價是會變成影子的一部分,是什麼意思?”
重樓放下酒壇,指了指地面的黑痕,又指了指自己的左眼——他左眼里偶爾會閃過一絲黑氣,那是當年為壓制玄穹體內失控的暗影之力,不慎被反噬留下的印記。“噬影術靠吞噬暗影生靈增強力量,但同時,使用者的魂魄會被暗影侵蝕。”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回憶的澀意,“當年玄穹學完術後,我曾警告過他,若用這術的次數多了,他的魂魄會逐漸被暗影同化,最後變成沒有自我的影子。可他只是笑了笑,說‘只要能護著仙界,護著陛下,變成影子也無所謂’。”重樓頓了頓,補充道,“他還說,若是真有那麼一天,讓我務必殺了他,別讓他變成危害仙界的怪物。”
玉帝僵在原地,指尖冰涼。他想起三百年前玄穹某次征戰歸來,渾身是傷,卻笑著遞給他一塊從魔界帶回的黑石,說能闢邪——後來他才知道,那黑石是魔界禁地的“鎮影石”,玄穹是用自己的仙力煉化過,才敢送給自己;想起玄穹總在深夜獨自練劍,劍光里偶爾會閃過一絲黑氣,他問起時,玄穹只說是魔氣殘留——如今想來,那根本就是暗影之力在失控邊緣的征兆;想起歸墟裂縫閉合時,玄穹最後看他的眼神,那里面藏著的,不是決絕,而是釋然——原來從那時起,玄穹就已經知道自己的結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最後的犧牲鋪路。
“他還說過什麼?”玉帝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那里繡著一朵桂花,是當年玄穹親手為他繡的,說是“陛下喜歡瑤池的桂花,繡在袖口,就像帶著瑤池的春天”。“三百年前,他離開魔界時,還說過別的話嗎?”
重樓沉默了片刻,從懷中掏出一塊殘破的木牌,木牌上刻著一個“穹”字,邊緣已經磨損,牌身上還留著淡淡的酒漬——那是當年玄穹在禁地飲酒時,不小心灑上的。“他把這個落在了禁地,”重樓將木牌扔給玉帝,動作里帶著幾分刻意的隨意,可眼神卻緊緊盯著玉帝的反應,“他說,若有一天他變成了影子,讓我別手下留情,直接殺了他,別讓他傷害到你,也別讓他玷污了仙界的名聲。”
玉帝接住木牌,指尖撫過那個“穹”字,木牌上似乎還殘留著玄穹的溫度。他突然想起玄穹當年說過的話,玄穹說“陛下,我這條命是仙界給的,是您給的,若有一天仙界需要,我隨時可以奉上。”那時他只當是玄穹的忠心,卻不知玄穹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用半顆心換秘術,用魂魄賭未來,用生命護五界。他還想起玄穹總愛說“等五界安穩了,想和陛下一起去人間看看斷橋的雪,嘗嘗江南的酒”,可如今五界安穩了,玄穹卻不在了。
殿外的霞光漸漸淡了,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灑進來,落在重樓的黑袍上,也落在玉帝手中的木牌上。木牌上的“穹”字在余暉中泛著微光,像是玄穹在無聲回應。重樓站起身,拿起酒壇,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酒液灼出的黑痕在他腳下連成一片,像極了魔界禁地的土地。“該說的我都說了,”重樓轉身,黑袍掃過地面,帶起一陣陰風,吹得殿內燭火再次搖晃,“玄穹那小子,這輩子都在為你活,為仙界活,你們……別讓他白死。”
說完,重樓的身影化作一道黑煙,消失在凌霄殿中,只留下滿地的黑痕和空氣中散不去的酒氣。那酒氣里,竟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桂花味——是當年玄穹偷拿瑤池桂花,泡在魔界酒里留下的味道。
玉帝握著木牌,緩緩走到殿中央,蹲下身,指尖輕輕觸踫那些黑痕。黑痕的溫度很高,像玄穹當年掌心的溫度,溫暖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涼。他想起每次玄穹受傷,他都會握著玄穹的手為他輸送仙力,那時玄穹的掌心總是暖的,可指尖卻常年帶著一絲涼意,玄穹說“臣常年征戰,指尖沾了太多寒氣”,如今他才知道,那哪里是寒氣,分明是暗影之力侵蝕魂魄的征兆。
“玄穹,”玉帝的聲音帶著哽咽,淚水落在金磚上,與那些黑痕交融,竟讓黑痕的蔓延慢了幾分,“你怎麼這麼傻……你明明知道,沒有你,這仙界于我而言,又有什麼意義?”
肖飛站在一旁,看著玉帝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他想起玄穹殘魂消散前說的話,想起歸墟深處玄穹的笑聲,想起五界碑上玄穹的名字旁,那行用龍血寫的“吾之摯友,永生不忘”。他突然想起三百年前,玄穹曾帶著他去人間江南,那時的玄穹穿著便服,笑著對他說“肖飛,你看這人間多好,有斷橋的雪,有江南的酒,等五界安穩了,我要帶陛下也來看看”。原來有些犧牲,從來都不是一時的沖動,而是三百年前就埋下的伏筆;原來有些守護,從來都不是口頭的承諾,而是用半顆心、一縷魂、一條命換來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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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的燭火漸漸穩定下來,暖黃的光映在金磚上,那些黑痕雖然還在,卻似乎不再那麼刺眼。玉帝站起身,將木牌緊緊攥在手中,目光望向歸墟的方向。他知道,玄穹雖然不在了,但玄穹的心意,玄穹的守護,會像這凌霄殿的金磚一樣,永遠留在五界,留在他的心里。
他抬手召來侍從,輕聲吩咐“把承影劍取來,再備一壇桂花釀,我要去瑤池。”侍從應聲退下,不多時便捧著承影劍和桂花釀回來。玉帝接過承影劍,劍鞘上的血紋與他手中的木牌相觸,竟發出淡淡的金光,金光中隱約浮現出玄穹的笑臉——那是三百年前,玄穹第一次為他獻上桂花釀時的模樣。
玉帝握著承影劍,提著桂花釀,一步步走向瑤池。瑤池的桂花正開得盛,香氣彌漫在空氣中,與他手中的酒氣交融。他走到當年玄穹常坐的石凳旁坐下,將桂花釀放在石桌上,斟滿兩杯,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對面——那里空無一人,卻仿佛坐著那個穿著仙袍、笑容溫和的玄穹。
“玄穹,”玉帝輕聲道,聲音溫柔得像怕驚擾了眼前的幻影,“五界安穩了,你放心。以後,換我來守著這里,守著我們的約定。”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酒液入喉,帶著熟悉的清甜,可落在心底,卻泛起一陣酸澀。
夕陽的最後一縷余暉落在玉帝身上,也落在承影劍上,劍鞘上的血紋與玉色交融,暖得像三百年前,玄穹第一次給玉帝遞上桂花釀時的溫度。遠處的凌霄殿傳來鐘聲,清脆悠揚,那是當年玄穹為慶祝五界大捷,親手敲響的鐘聲,如今再次響起,像是在回應玉帝的話,也像是在訴說著那個跨越三百年的守護與約定。
玉帝坐在瑤池邊,直到月色爬上中天。他將木牌系在承影劍上,輕輕放在石桌上,對著空無一人的對面輕聲說“玄穹,明日我再來看你,帶你看看這安穩的五界,看看你用半顆心、一條命守護的人間煙火。”
夜風拂過,桂花飄落,落在承影劍上,像是玄穹的回應,溫柔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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