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軌重疊處
阿塵的指尖懸在星圖投影屏上，指腹下是一片由無數光點構成的星雲。淡藍色的光暈在他指縫間流淌，像揉碎的銀河被封存在艦橋的方寸之間。星艦“渡鴉號”正懸浮在未被標注的暗物質帶邊緣，外部是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絕對黑暗，內部卻因這張實時更新的星圖而亮如白晝。
“第三十七次校準完畢。”副艦長肖飛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揉了揉發酸的眼楮，“還是沒發現異常引力源。阿塵，我們可能真的找錯地方了。”
阿塵沒應聲。他的視線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釘在星圖左下角一個不起眼的光點上。那光點比周圍的星辰黯淡許多，按照星圖的標注規則，它應該是一顆即將熄滅的白矮星，坐標在73星區的邊緣，屬于早已被星際聯盟歸檔為“無探索價值”的廢棄區域。
但不對勁。
阿塵調出星圖的底層代碼，指尖在虛擬鍵盤上翻飛，一行行數據流如瀑布般閃過。他的瞳孔微微收縮，呼吸不自覺地放慢——這顆白矮星的運行軌跡，存在一個微乎其微的偏差。如果不是他連續三天用五界星軌模型進行交叉比對，根本不可能發現這個隱藏在誤差允許範圍內的異常。
“肖飛，把五界星軌圖調出來，疊加模式。”阿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肖飛挑眉，但還是照做了。他是阿塵的搭檔，也是少數知道“五界”存在的星際漫游者。五界並非官方星圖上的名稱，而是散布在銀河系旋臂上的五個古老行星系的統稱，它們的文明都在數萬年前突然中斷，只留下遍地無法被現有科技解析的遺跡。學界稱那些未知的建造者為“造界者”，沒人知道他們來自哪里，又為何消失。
淡金色的五界星軌圖在藍色星圖上緩緩重疊。五條古老的軌跡像沉睡的巨蟒，在星海中蜿蜒伸展。當疊加完成的瞬間，阿塵和肖飛同時屏住了呼吸。
那顆黯淡的白矮星，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五界星軌延長線的交匯點上。
就像五條被斬斷的繩索，終于在遙遠的盡頭找到了共同的繩結。
“這不可能。”肖飛下意識地反駁，他湊近屏幕，手指點在那個光點上，“五界星軌的交叉點？我們之前計算過無數次，它們應該是發散的，永遠不會相交。”
“那是因為我們只算了已知的部分。”阿塵調出白矮星的光譜分析報告，“看這里，它的元素構成里有鈦22，這種同位素只在超新星爆發後的遺跡中存在，但它的引力場卻呈現規則的螺旋結構——這不是自然形成的星體，肖飛，這是人造的。”
肖飛的瞳孔驟然收縮。鈦22，五界遺跡中最常見的元素之一。那些懸浮在行星軌道上的環形建築、能扭曲空間的傳送門、甚至是刻在岩壁上的神秘符號，核心成分里都有這種穩定到詭異的同位素。
“一個人造星體，偽裝成白矮星，藏在五界星軌的終點。”阿塵的聲音低沉下來，“這不是巧合。”
艦橋里陷入了漫長的寂靜，只有星圖運行的低鳴在空氣中震蕩。肖飛忽然想起他們在第五界遺跡里發現的那塊石板，上面刻著無數星辰的圖案，最中心的位置是一個被五條線連接的光點，當時他們以為那只是象征五界同源的圖騰。
“造界者……”肖飛喃喃自語，一個荒誕卻又無法抑制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炸開，“我們一直以為他們是五界的原住民，是在那五個星系土生土長的文明。但如果……如果五界不是呢？”
阿塵抬眼看他，眼神里有同樣的猜想在燃燒。
“你看這星軌。”肖飛的手指沿著五條金色軌跡滑動，從五界的坐標一直延伸到那顆白矮星，“它們太規整了，像是被刻意設計過的航線。如果把五界看作五個站點，那這里就是終點站，或者說……站？”
他忽然停下動作，猛地轉頭看向阿塵，眼楮亮得驚人“造界者或許不是原住民！他們來自更遙遠的地方，五界是他們的‘第二家園’！”
這個結論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混沌。長久以來困擾學界的難題突然有了答案為什麼五界的文明程度如此相似，卻又分布在相隔光年的不同星域？為什麼他們的建築風格高度統一，卻在考古記錄中找不到任何演化痕跡？為什麼五個星系的文明會在同一時間消失？
因為他們本就來自同一個地方。五界不是他們的誕生地，而是他們星際遷徙中建立的殖民點。
“他們可能是在逃亡。”阿塵順著這個思路推演下去，他調出白矮星的年齡數據，“這顆人造星體的形成時間，比五界最早的文明遺跡還要早三萬年。如果這里是他們的母星坐標，那他們或許是在三萬年前離開了家園，沿著這五條星軌，在銀河系中建立了新的定居點——也就是五界。”
“那他們為什麼又消失了？”肖飛追問，“難道是母星出了什麼事？”
阿塵調出白矮星的引力波監測數據，屏幕上出現一條不規則的波動曲線，像一顆跳動到極致後驟然停擺的心髒。“十二萬年前，這里發生過一次劇烈的能量爆發，強度相當于一百顆超新星同時爆炸。之後，引力場才穩定成現在的螺旋結構——像是被人為壓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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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尖劃過那條曲線的“造界者離開母星的時間，正好在這次爆發之後。他們不是主動遷徙，更像是……被迫撤離。”
肖飛的後背掠過一陣寒意。能讓一個足以建造跨星系文明的種族被迫逃離家園的災難，會是什麼？戰爭？宇宙災變？還是某種更恐怖的存在？
“五界的文明延續了七萬年，然後突然中斷。”阿塵繼續說道，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如果把五界看作他們的第二家園，那他們的消失，會不會和母星的災難有關？也許是追兵，也許是災難本身，最終還是找到了他們。”
艦橋的燈光似乎暗了幾分，星圖上的光點在兩人眼中變得不再是冰冷的坐標，而是一個個承載著興亡的符號。那顆偽裝成白矮星的母星遺跡，像一座沉默的墓碑，矗立在五界星軌的盡頭，見證著一個文明的逃亡與最終的湮滅。
“我們得去看看。”肖飛忽然說，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不管那里有什麼，都該被記錄下來。”
阿塵點頭。他已經在星圖上設定好了航線，“渡鴉號”的引擎開始預熱，發出低沉的轟鳴。窗外的黑暗中，仿佛有無數雙眼楮在注視著他們，但他心中沒有恐懼，只有一種揭開歷史迷霧的激動。
當星艦緩緩轉向，朝著那顆隱藏著終極秘密的白矮星駛去時，阿塵最後看了一眼星圖上重疊的星軌。五條金色的軌跡在黑暗中交匯，像五條指向過去的手指，終于在遺忘的角落，觸踫到了被時光掩埋的真相。
或許，造界者從未真正消失。他們留下的星軌，他們隱藏的母星坐標，都是在等待一個能讀懂星圖的人，來揭開他們文明最後的謎團。而現在，他們來了。
星艦的光芒刺破黑暗，朝著那個沉寂了十二萬年的秘密，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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