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的目光越過像素郵輪的船頭,靜靜地投向遠方。
那里,天與海的交界線已經被徹底撕裂。
一道粗壯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白色光柱,
像是貫穿了整個世界的釘子,
從海平面直沖天際,將昏暗的天空捅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緊接著,一柄巨大無比的刀從那窟窿中緩緩探出,
刀身漆黑,上面布滿了詭異的暗紅色紋路,仿佛是這個世界的傷疤。
它遮蔽了天空,投下的陰影籠罩了整座極惡都市。
“那……那是什麼東西?”
隊伍里一個叫阿哲的年輕人聲音都在發抖,他死死抓著船邊的欄桿,臉色慘白。
他旁邊的壯漢山哥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集中到了紀念身上,他就像是這艘船的定海神針。
“禍津刀。”紀念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
“審判的時候到了。”
他的話音剛落,那柄懸于天際的禍津刀上,開始出現變化。
刀身上那些暗紅色的紋路,忽然亮起了無數細小的金色光斑,如同黑夜中被點亮的星辰。
“隊長,你看!”阿哲指著遠處,聲音拔高了八度,
“那些光點……在動!”
金色光斑迅速擴張,下一秒,億萬道縴細的金色絲線從刀身上爆射而出,
如同天神灑下的金雨,精準地落向下方那座死寂的城市。
每一根金線都準確無誤地纏繞住了一個“人圈”中的居民。
那些麻木行走、重復著日常的像素人,在被金線觸踫的瞬間,身體就僵住了。
“他們在干什麼?要把所有人都抓走嗎?”
山哥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看著那些居民被金線包裹,
然後不受控制地、成片成片地被拖向天空,朝著那柄巨大的禍津刀飛去,頭皮一陣發麻。
那場面,不像是拯救,更像是一場規模浩大的捕撈。
紀念的嘴角卻在這時微微向上揚起,勾勒出一個冰冷而又充滿快意的弧度。
他沒有回答山哥的問題,只是側過頭,
對身邊那個從始至終都如雕塑般靜立不動的騎士說了一句。
“騎士,該你了。”
騎士的面甲下沒有任何回應,但他的行動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抬起手臂,一個只有他能看見的虛擬操作界面在眼前彈出,他的手指在上面輕輕一點。
一個指令,瞬間生效。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從眾人腳下傳來,整艘像素郵輪都為之劇烈一震。
“怎麼回事?船要沉了嗎?”阿哲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不,不是船。”
騎士身邊那個一直負責數據監控的女孩“零”冷靜地開口,
她的視線緊緊盯著手腕上的一個屏幕,“是天叢雲劍,它被啟動了。”
她的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天叢雲劍?
那不是早就被他們設置在“人圈”核心,用來當做引爆點的東西嗎?
眾人急忙跑到船舷邊向下看。
只見一道巨大的、如同山岳般的劍影,正從他們所在的這艘像素郵輪正下方筆直墜落。
它穿透了層層疊疊的像素平台,每一次穿透,都會引發一連串劇烈的連鎖爆炸。
那些爆炸並不是要摧毀平台,而是像推進器一樣,
為天叢雲劍的下墜提供了無與倫比的加速度!
“原來是這樣……”山哥喃喃自語,
“這艘船,這個平台,本身就是發射架的一部分!”
“我們一直……就待在炮口上?”阿哲的臉更白了。
紀念沒有理會隊員們的震驚,他的眼神甚至沒有在那把下墜的巨劍上停留一秒。
他只是俯視著下方那片因為連鎖爆炸而開始變得洶涌的海水,
眼神里沒有緊張,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期待。
就像一個等待了許久的賭徒,終于等到了開牌的那一刻。
天叢雲劍最終消失在深不見底的黑色海水之中,連一朵浪花都沒有濺起。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
一秒。
兩秒。
三秒。
就在阿哲忍不住想問“是不是失敗了”的時候——
“轟隆!!!!!”
一聲無法形容的爆響從海洋的最深處傳來!
那聲音不是通過空氣,而是通過腳下的船體,
通過每一個人的骨骼,直接在他們的靈魂深處炸開!
整片海洋,在一瞬間沸騰了!
黑色的海水劇烈地翻滾、咆哮,
巨大的氣泡如同海底火山噴發般不斷涌出,將海面攪得天翻地覆。
緊接著,一聲清脆的、如同鏡子碎裂的聲音,響徹了整個空間。
“ 嚓——”
零手腕上的屏幕瞬間變成一片血紅,刺耳的警報聲響起。
“報告隊長!‘人圈’核心,
八咫鏡的能量反應……消失了!它的結構……徹底崩潰了!”
隨著零的報告,那片沸騰的海洋中,開始有東西飛出來了。
那是一個個散發著柔和白光的人形光影,成千上萬,成百萬,成千萬……最後,是上億!
數不清的亡魂如同掙脫了牢籠的飛鳥,從漆黑的海水中蜂擁而出,
匯聚成一條橫貫天地的璀璨光河,盤旋著向天空升去。
他們不再是“人圈”里那些麻木的像素人,
他們恢復了自己原本的樣貌,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
他們的臉上沒有痛苦,只有一種大夢初醒般的釋然與解脫。
山哥和阿哲他們全都看呆了,眼前這如同神跡般的一幕,
讓他們的大腦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毀滅與新生,絕望與希望,在這一刻交織成了最震撼的畫面。
紀念平靜地望著這上億亡魂的升天之路,
臉上那抹冰冷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平靜,
仿佛他只是在看一場再普通不過的日出。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些亡魂會就此飛向天空,徹底消失的時候,異變又發生了。
那條由上億亡魂組成的光河,在上升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調轉了方向。
“他們……他們過來了!”阿哲緊張地喊道。
光河在空中劃過一個巨大的弧線,朝著像素郵輪的方向飛來。
他們沒有攻擊,也沒有靠近,只是靜靜地將這艘船包圍在中間,一圈又一圈地盤旋著。
每一個光影的“臉”,都朝向著船上的紀念。
他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種清晰無比的情緒。
“這是……在干什麼?”山哥很是不解,
“他們不走嗎?”
“這是感謝。”
紀念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疲憊。
“我們毀掉了囚禁他們的鏡子,給了他們真正的自由。”
“這是他們對救贖的最後回應。”
“救贖……”阿哲咀嚼著這個詞,眼神復雜。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騎士,那毫無感情波動的電子音忽然響起。
“感謝。”他歪了歪頭,似乎在處理一個超出他理解範圍的程序,
“這個行為指令,並未被錄入數據庫。”
“它具備什麼樣的戰略價值,或者說,能帶來什麼實際的物理收益嗎?”
他的問題讓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
紀念轉過頭,看著這個由數據和邏輯構成的伙伴,搖了搖頭。
“對你來說,沒有。”
“對他們來說,這就是全部。”
亡魂們似乎完成了他們的儀式,光河重新開始緩緩上升,
最終化作漫天星點,徹底融入了那片被禍津刀撕開的天空裂縫之中,消失不見。
周圍的一切,又重新恢復了死寂。
但這種死寂並沒有持續太久。
腳下的像素郵輪忽然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比之前天叢雲劍下墜時還要猛烈百倍。
“不好!”
零的聲音充滿了急促,
“隊長!‘人圈’徹底崩潰後,這個臨時空間的能量平衡也被打破了!”
“下方的海水……不,是整個空間的能量讀數正在指數級飆升!這里馬上就要塌了!”
山哥死死抓住身邊的欄桿,大聲吼道︰“這破船快撐不住了!我們要被甩出去了!”
黑色的海水翻滾得愈發劇烈,巨大的漩渦在船的周圍形成,仿佛要將一切都拖入無盡的深淵。
紀念的表情卻依舊沒有任何變化,他只是最後看了一眼那片逐漸崩壞的海面,
然後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對所有人下達了命令。
“嗯,時間剛剛好。”
“我們該離開了。”海水徹底瘋了。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巨響不再是從某個方向傳來,
而是從四面八方,從腳下每一寸翻騰的海面傳來。
那已經不是海浪,而是一鍋煮沸的濃湯,粘稠、漆黑,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氣。
紀念那張總是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臉上,此刻血色盡褪。
“不行,得走了!”他吼道,“這地方要塌了!”
根本不用他提醒,吳恨和林七夜的目光早已鎖定了那艘像素郵輪。
構成船體的無數像素方塊正在瘋狂解離、重組,像是有億萬只螞蟻在它體內沖撞。
“走,馬上離開這里!”吳恨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錐子,精準地刺入每個人的耳膜。
他的話音剛落,那艘巨大的像素郵輪便在一陣令人牙酸的“ ”聲中,猛地向內收縮!
它不再是一艘船,而是在短短幾秒內,
坍縮成了一個表面依舊閃爍著無數像素光點的巨大黑色球體!
“快!”林七夜低喝一聲,拉起身邊的隊友就向後疾退。
巨球沒有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它只是在海面上停頓了零點一秒,
便帶著一股無可抗拒的吸力,轟然沉入深海!
一個龐大到超乎想象的漩渦瞬間形成,仿佛要將這片空間連同天空一起吞噬進去。
萬幸的是,吳恨一行人撤退的距離足夠遠,
此刻正站在那座巨大的鋼鐵王座之下,腳下的地面還算穩固。
他們心有余悸地看著遠方那個能吞噬一切的漩渦,久久無言。
“那幫人……”隊伍里有人輕聲說了一句,目光投向了王座前的那片空地。
曾經將他們團團圍住,試圖用人海戰術耗死他們的“人圈”,此刻已經徹底消失了。
不是逃跑了,而是在剛才那場劇變中,連同他們腳下的地面,
一同被卷入了海底,連一聲像樣的慘叫都沒能留下來。
“自作自受。”一個隊員冷冷地說道。
“別管他們了。”吳恨收回目光,語氣平靜得可怕,
“這里的事情,應該算是結束了。”
他抬頭看了一眼那高聳入雲,仿佛亙古不變的鋼鐵王座,
又看了看遠處天空中那個巨大的、如同傷疤一樣的缺口。
“我們該回去了。”林七夜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里不是真正的日本,只是一個被扭曲和覆蓋的空間。”
吳恨對眾人解釋道,“那個缺口,就是我們來時的路,也是我們回去的路。”
“那我們怎麼上去?”有人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吳恨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打了個響指。
一朵小巧的、散發著淡淡金光的雲彩憑空出現,
漂浮在眾人面前,然後迅速變大,成了一塊足以承載所有人的“雲毯”。
“筋斗雲?”紀念眼楮一亮,“你還有這寶貝?”
“別廢話了,都上來吧。”
吳恨率先跳了上去,回頭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
眾人不再遲疑,一個個趕緊爬上了筋斗雲。
隨著吳恨心念一動,金色的雲彩載著一行人,
平穩地拔地而起,朝著高空中那個猙獰的缺口飛去。
風聲在耳邊呼嘯,腳下的世界在迅速變小。
那座象征著無盡殺戮和絕望的鋼鐵王座,
以及那片吞噬了無數生命的大海,最終都化為了視野中的一個小黑點。
當筋斗雲穿過那個空間缺口的瞬間,所有人都感覺身體猛地一輕。
眼前那陰沉壓抑的暗紅色天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繁星點點的正常夜空。
下方不再是怒吼的海洋,而是燈火璀璨、井然有序的城市街道。
“出來了……”
“我的天,終于出來了!”
“這里是……東京?”
筋斗雲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徹底放松下來,
劫後余生的慶幸感讓氣氛瞬間變得舒緩。
“總算是回來了。”林七夜長出了一口氣,靠著雲邊坐下,
“剛才那個鬼地方,我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確實。”紀念也癱坐下來,一臉疲憊,
“話說回來,吳恨,你這筋斗雲不錯啊,又快又穩,比坐飛機舒服多了。”
吳恨淡淡一笑,沒有接話,他的目光一直在下方的城市掃視,似乎在確認他們現在的位置。
“說真的,剛才那個大黑球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隊伍里一個叫張三的年輕人忍不住問道,
“那艘船怎麼會變成那個樣子?太嚇人了。”
“不清楚。”林七夜搖了搖頭,
“可能是一種規則武器,也可能是那個空間本身的核心。”
“核心被毀,空間自然就崩塌了。”
“管他是什麼呢,反正我們出來了。”
紀念擺了擺手,
“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個地方好好休整一下,然後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
“對了,路先生,您見多識廣,您覺得剛才那個……”
紀念說著,習慣性地回頭想去問那個一直跟在隊伍里,
沉默寡言但總能在關鍵時刻給出建議的路先生。
然而,他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他的身後,空空如也。
“嗯?”紀念愣了一下,轉過頭在不大的雲上掃視了一圈。
吳恨、林七夜、他自己,還有其他幾個隊員,都在。
唯獨沒有那個穿著一身樸素中山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的路先生。
“路先生呢?”紀念臉上的輕松愜意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愕然。
他這一問,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齊刷刷地在雲上尋找起來。
筋斗雲就這麼大點地方,一眼就能看個通透。
沒有。
真的沒有路先生的身影。
“怎麼回事?”林七夜立刻站了起來,臉色變得無比凝重,
“剛才上雲的時候,我記得很清楚,路先生就在我後面!”
“我也看見了!”另一個隊員急忙說,
“他當時還扶了我一把,就在那個位置!”
所有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除了潔白的雲朵,什麼都沒有。
“會不會是……剛才穿過那個空間缺口的時候,不小心掉下去了?”
張三顫抖著聲音,提出了一個最壞的可能。
“不可能!”
吳恨立刻否定了這個猜測,他的聲音冰冷而果斷,
“筋斗雲有防護,而且我們當時的速度並不快。”
“更重要的是,如果有人掉下去,我不可能毫無察覺。”
他的話讓剛剛緩和下來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
他們此刻正在千米高空之上,腳下是一片小小的雲。
這是一個絕對的密閉環境,一個人,一個大活人,
怎麼可能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他不是自己走丟的,也不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那他是怎麼不見的?
一股寒意,比剛才面對那個恐怖黑球時還要刺骨,順著每個人的脊椎猛地竄了上來。
吳恨緩緩掃過每個隊員驚恐的臉,
最後將目光投向那片空無一人的雲端,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銳利。
“不對勁……”他一字一頓地說道,聲音里充滿了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非常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