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的露水還掛在窗欞上,室內訓練場的熒光燈忽明忽暗。
安卿魚踩著軍靴的聲音先撞進耳朵,接著是" 當"一聲踹門響——六百多號新兵橫七豎八癱在墊子上,活像被暴雨拍蔫的白菜。
"都給我支稜起來!"排頭的黑皮教官抄著橡膠棍往地上一杵,棍頭正戳在個新兵的屁股蛋子上。
那小子嗷一嗓子蹦起來,撞翻了邊上的啞鈴架,"嘩啦啦"砸倒一片人。
丁崇峰是被人從腰眼兒踹醒的。
他揉著酸得直抽抽的後腰坐起來,眼前還晃著昏迷前的畫面︰沈長青戴著狐狸面具站在火里,
教官們全倒在血泊里,妖獸的爪子就快撓到他後頸——結果現在倒好,
他褲襠還沾著訓練場的灰,鼻尖飄著消毒水味兒,哪有什麼妖獸?
"耍猴呢這是?"丁崇峰蹭地站起來,額角青筋直跳,
"老子昨晚明明看見......"
"看見沈長青戴狐狸面具救你們?
看見我們這些教官全死透了?"安卿魚抱著胳膊倚在門框上,眉尾挑得像把刀,
"醒過味兒了?那是擬真幻境。”
“鎮魔司集訓營的抗干擾測試,從你戴上學員牌那天就開始了。"
訓練場里炸開一片嗡嗡聲。
有新兵揉著眼楮嘟囔"這也太真了",
有幾個湊一塊兒掰扯"我當時看見的是三頭蛇",
丁崇峰攥著拳往前擠︰"那我暈過去前聞到的腐臭味兒是咋回事?”
“還有......"
"還有你褲兜兒里的碎玉?"
安卿魚突然伸手,丁崇峰下意識去捂褲兜,就見她指尖夾著塊八卦紋碎玉,
和他剛摸出來的那塊嚴絲合縫,"冥柳教的幻術引子。
你們以為是幻境?
錯了——是有人借幻境當掩護,往你們意識里種了邪修的標記。"
全場靜得能听見熒光燈的電流聲。
袁罡從安卿魚身後走出來,腰板挺得像根標槍,
可鬢角的白頭發比昨天更扎眼︰"今早五點,我讓人把所有新兵的腦波儀都調出來看了。
六百三十七人里,有三百一十二人被種下了標記。
要不是安教官帶夜幕小隊連夜清剿......"
"袁總教官。"
安卿魚打斷他,聲音冷得像浸了冰,
"我想問的是——昨天傍晚六點到八點,射擊場的監控為什麼黑屏?”
“你們說排查過所有新兵資料,可我在靶位十七號的彈殼上,發現了古神教會的血紋刻痕。"
袁罡的喉結動了動。
他摸出煙盒又放下,煙盒在掌心攥得變了形︰"是我的錯。集訓營的監控系統歸後勤管,我......"
"你該說的不是"我",是"我們"。"林七夜的聲音從訓練場角落飄過來。
吳痕跟著他晃悠出來,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西瓜——也不知他從哪兒摸出來的,
紅瓤上沾著訓練場的灰,"老袁,你當總教官十年了,該知道邪修的手能伸多深。”
“昨天那幻境要是再晚半小時破......"
"七夜。"
安卿魚喊他,目光卻掃過吳痕手里的西瓜,"你倆倒挺閑。"
"能不閑麼?"
吳痕把西瓜往林七夜懷里一塞,舔了舔嘴角的西瓜汁,
"系統剛給我發任務,說讓我盯著新兵里的可疑分子。”
“獎勵是冰鎮酸梅湯無限續杯——您說這算不算工傷?"
林七夜咬了口西瓜,突然笑出聲︰"你系統倒是會挑時候。"
"那必須的。"吳痕擠眉弄眼,余光瞥見人群里有個穿灰外套的新兵正往門口挪。
那小子個子不高,臉藏在帽檐底下,左手揣在兜里——剛才集合時他還在第三排,這會兒怎麼溜到門邊了?
"哎那個誰!"
吳痕扯著嗓子喊,"帽子戴這麼低,怕曬黑啊?"
灰外套的腳步頓了頓。
他回頭時帽檐滑下來,露出張白白淨淨的臉,
右耳墜著顆銀色耳釘︰"報告教官,我......我肚子疼,想去趟廁所。"
"廁所?"
安卿魚突然往前走兩步,目光釘在那枚耳釘上,"盧寶柚是吧?你檔案里寫著對金屬過敏,怎麼還戴耳釘?"
盧寶柚的臉瞬間白了。
他猛地轉身往門外跑,可還沒踫到門把手,
林七夜已經像道影子似的閃過去,單手扣住他後頸按在牆上。
吳痕湊過去,看見他兜里掉出來半塊染血的布條,
上面繡著歪歪扭扭的眼楮圖案——和射擊場彈殼上的刻痕一模一樣。
"古神教會的信徒標記。"
安卿魚蹲下來撿起布條,抬頭時眼里冒著火,"袁罡,這就是你說的"資料無誤"?"
袁罡的臉漲得通紅。他沖邊上的警衛隊揮手︰"帶下去審!"
"不用審了。"
盧寶柚突然笑起來,笑聲像指甲刮玻璃,"你們以為就我一個?等天亮......"
"等天亮怎麼著?"吳痕抄起邊上的橡膠棍敲了敲他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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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說啊?"
盧寶柚的嘴猛地閉緊。
林七夜松開手,他順著牆滑到地上,眼神卻飄向窗外,
吳痕嘟囔著把橡膠棍往肩上一扛,余光瞥見盧寶柚被押走時,偷偷把什麼東西塞進了牆縫里。
他假裝彎腰系鞋帶,指尖剛踫到那東西——是塊碎玉,和之前找到的八卦紋能拼成完整的太極圖。
"吳痕!"
安卿魚喊他,"發什麼呆呢?"
"沒沒沒。"
吳痕趕緊站起來,把碎玉攥在手心里,"就想著中午吃啥呢。"
林七夜走過來,瞥了眼他攥緊的拳頭︰"又撿著寶貝了?"
"哪能啊。"
吳痕嘿嘿笑,"就塊破石頭。"
訓練場的門被風撞得 當響。
盧寶柚的腳步聲已經听不見了,可牆縫里那點涼意還攥在吳痕手心里,
像根細針,扎得他後頸直冒冷汗。
他抬頭看向窗外,雲層里的暗紅影子已經沒了,
可總覺得有雙眼楮還盯著這兒——就像前晚吃西瓜時,就像剛才盧寶柚笑的時候。
"走啊。"
林七夜拍了拍他肩膀,"去看看袁罡怎麼跟高層匯報。"
吳痕跟著他往外走。
路過牆縫時,他故意用鞋尖踢了踢磚縫——那點涼意還在。
等會兒得查查這玉是啥來頭,說不定能換兩斤冰鎮酸梅湯。
他想著,突然听見身後傳來丁崇峰的嚷嚷聲︰"教官!那幻境到底咋回事?我們還能接著當除魔使麼?"
安卿魚的聲音飄過來︰"想當除魔使?先學會把眼楮擦亮點。"
吳痕摸了摸兜里的玉珠。
前晚系統給的鎮邪玉珠還熱乎著,和手心里的碎玉踫出點聲響。
他突然覺得這訓練場的味兒不對——不是消毒水,是股若有若無的腐臭味兒,
像極了丁崇峰說的,昏迷前聞到的那股味兒。
"七夜哥。"
他拽了拽林七夜的袖子,"你聞見沒?"
"聞見什麼?"
"腐臭味兒。"
林七夜頓住腳步。
他吸了吸鼻子,眼神突然沉下來︰"走,去後勤倉庫。"
吳痕跟著他跑起來。
朱紅的鎮魔司門楣被染成金色,可訓練場的陰影里,那塊碎玉還在牆縫里發著冷光。
盧寶柚被押走時藏的東西,吳痕沒告訴任何人——他想著等會兒單獨來取,反正系統任務還沒完成呢。
牆角的磚縫里,碎玉上的太極紋突然亮了一下。
遠處傳來警鈴的聲音,混著新兵們的嚷嚷聲,漫過青石板路,漫過鎮魔司的朱紅門楣。
盧寶柚被押出訓練場時,後頸還火辣辣地疼。
警衛隊的手扣得死緊,他卻盯著自己磨破的鞋尖發愣——那枚假耳釘硌得耳垂生疼,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巷口遇到的灰袍男人。
"小盧啊,你妹妹的透析費還差八千。"
男人遞來的紙條還在褲兜里,"古神教會能幫你,只要在靶位十七號的彈殼刻道血紋。"
"哥?"妹妹小橘的聲音突然在腦子里炸響。
上周他去醫院送飯,小橘攥著他的手直哭︰"護士說再不交錢,就要停針了。"
他當時蹲在樓梯間抽了半包煙,指甲蓋兒都掐進掌心——哪知道刻道血紋不是幫忙,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到了。"
警衛推他進審訊室,鐵門" 當"一聲鎖死。
盧寶柚摸著冰涼的鐵桌沿兒,突然笑了。
笑完又想掉淚——他以為自己夠聰明,躲在新兵堆里當棋子,
結果人家連他對金屬過敏都查得明明白白。
安卿魚說"資料無誤"那會兒,他後脊梁直冒冷汗,原來最傻的是自己。
"吱呀"一聲,門開了。
林七夜靠在門框上,手里轉著根鋼筆︰"不想說也行,你妹妹在市三院腎內科203床,現在正發低燒。"
盧寶柚猛地抬頭。
林七夜把手機推過來,屏幕里小橘裹著藍被子,
臉蛋兒燒得通紅︰"醫生說再拖兩天,並發癥就該來了。"
"我......"
盧寶柚喉嚨發緊,"我就是刻了彈殼,真不知道他們往新兵腦子里種標記!
那灰袍男人說......"
"說這是幫人消災的法事?"
林七夜打斷他,鋼筆尖兒敲了敲桌面,"古神教會的人最會挑軟柿子捏。
你當他們真在乎你妹妹?
等標記成型,新兵們要麼瘋要麼傻,鎮魔司亂了套,他們好渾水摸魚。
到時候你妹妹?
早成棄子了。"
盧寶柚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想起昨晚幻境里,那個戴狐狸面具的身影沖他喊"躲開"——原來沈長青不是幻覺,是真有人在救他們。
他突然站起來,鐵椅腿兒刮著地面吱呀響︰"我帶你們找那灰袍男人!
他說今天天亮要在城西老電廠踫頭......"
"不急。"
吳痕晃悠著進來,手里拎著杯冰鎮酸梅湯,
盧寶柚盯著浮著桂花的酸梅湯,喉結動了動︰"我......我能給我妹打個電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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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趕緊說正事兒。"
林七夜扔給他手機,自己靠在牆上看表,
"老袁那邊還等著匯報,吳痕的系統任務可不等你。"
電話通了。小橘的聲音帶著鼻音︰"哥?你咋這麼久不來看我?"
"哥......哥最近忙訓練。"盧寶柚吸了吸鼻子,
"你好好听護士的話,明天哥給你帶糖葫蘆,最大串兒的。"
掛了電話,他抹了把臉︰"灰袍男人左眼角有顆痣,說話帶點川味兒。
昨晚他塞給我半塊玉,說等天亮去老電廠換錢......"
"玉?"吳痕眼楮一亮,
"是不是八卦紋的?
我剛在牆縫里撿了半塊!"他從兜里掏出碎玉往桌上一扔,兩塊合一塊兒,太極圖上的紋路亮得刺眼。
林七夜眯起眼︰"這玉有問題。"
吳痕扒拉著碎玉,"這是"古神祭壇的引魂器",讓我今晚去老電廠蹲點。
他捅了捅盧寶柚,"你說那灰袍男人會不會帶著另一半玉?"
盧寶柚沒說話。
他盯著桌上的太極圖,突然想起小橘床頭掛的平安符——也是這種青灰色的玉。
他老家奶奶說過,這種玉能鎮邪,可怎麼到了古神教會手里就成了害人的東西?
"走了。"
林七夜拍了拍吳痕肩膀,"大白在外面等著。"
"大白?"
盧寶柚跟著他們往外走,"那是誰?"
"鎮魔司養的機械犬,比警犬還靈。"
吳痕晃了晃手機,屏幕里一只銀白色的機械狗沖他搖尾巴,
"七夜哥說讓它跟著你,要是你敢耍滑頭......"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又笑,"不過你要真改邪歸正,等抓住灰袍男人,我請你喝酸梅湯。"
盧寶柚看著機械狗蹦跳著跑過來,爪子在地面敲出"噠噠"聲。
他蹲下去摸了摸它冰涼的腦袋,突然覺得眼眶發熱——原來這世道,
不是只有騙人的灰袍男人,還有肯信他、拉他一把的人。
"老盧。"
林七夜站在門口,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你妹妹的透析費,鎮魔司先墊著。
等事兒了了,你要是還想當除魔使......"
"我想。"盧
寶柚打斷他,聲音啞得厲害,"我想保護我妹,也想保護別人。"
吳痕把酸梅湯塞給他︰"那得先把酸梅湯干了——系統說喝了才有力氣抓壞人!"
盧寶柚仰頭灌了一口,涼絲絲的酸甜味兒直竄腦門。
他抹了把嘴,看著林七夜和吳痕往停車場走,機械狗"噠噠"地跟在腳邊。
東邊的月亮還沒下去,城西老電廠的方向飄來股腐臭味兒,和訓練場里的一模一樣。
他攥緊兜里的手機——小橘的照片還在屏保上,笑眼彎成小月牙。
盧寶柚摸了摸後頸被林七夜扣過的地方,那兒還留著點熱乎氣兒。
他突然加快腳步,機械狗"汪"地叫了一聲,跟著他跑起來。
"等等我!"
他喊,"那灰袍男人左耳朵缺塊兒,我記著呢!"
吳痕回頭沖他擠眉弄眼︰"跑快點兒,酸梅湯可不等你!"
月光把三個人的影子疊在一起,往城西老電廠的方向延伸。
牆根兒下的碎玉還亮著,太極圖的紋路像活了似的,順著青石板縫往遠處爬。
機械狗突然豎起耳朵,朝著黑暗里"嗚嗚"低鳴——那兒有雙暗紅的眼楮,正盯著他們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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