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熱浪，並非循規蹈矩地爬升，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粗暴地擰開了開關，驟然傾瀉下來。
清晨的龍華區，陽光已然失去了春日的矜持，帶著赤裸裸的燙意灑向路面。
林雨晴的車窗緊閉，空調嘶嘶地吐著冷氣。
然而那冷氣終究是虛弱的，剛一離開出風口，便被四周洶涌而來的燠熱吞噬大半。
她的指尖搭在方向盤上，能清晰感受到引擎蓋下傳導上來的熱度，方向盤皮套的觸感也變得黏膩起來。
車開出小區，路過一段逼仄的老街，便匯入梅觀高速的車流中。
視野驟然開闊，卻陷入另一種窒息。
無數鋼鐵甲蟲在滾燙的柏油路上緩慢蠕動，蒸騰起扭曲的熱浪。
林雨晴下意識地擰大了空調旋鈕，風口的嘶鳴陡然尖利起來，像一聲無力的抗議。
後視鏡里，映出她自己的臉，額角一層細密的汗珠正悄然滲出，在強光下閃著微弱的光澤。
她抬手抹了一把，指尖留下微咸的濕痕。
高速路旁，單調的風景被切割成模糊的色塊，飛速向後倒去。
偶爾掠過一片雜亂的工業區，廠房灰撲撲的外牆在烈日下曝曬，毫無生氣；
或是幾棟突兀的農民房，頂樓加蓋的鐵皮棚在強光下反射著刺目的白芒，像一塊塊灼熱的傷疤貼在城市的皮膚上。
車載導航發出生硬的電子音提示右轉。
車子駛下高速，拐入阪田地界，道路兩旁驟然換了天地。
規整的街道，肅穆的綠化，冰冷高大的玻璃幕牆建築群開始顯現輪廓。
林雨晴微微眯起眼，偏了偏頭，避開那令人眩暈的強光。
前方就是華興園區的入口，車流如同被無形的閘門收緊，緩慢地向前蠕動。
她輕點剎車，指尖在方向盤上無意識地敲擊著，帶著一種被高溫和等待共同熬煮出的焦躁。
終于挨到閘口，攝像頭冰冷地掃描著車牌。
抬桿的瞬間，林雨晴幾乎是帶著一絲解脫，輕踩油門滑了進去。
早上8點30，林雨晴已經準時坐在靠窗的工位上，腰背挺得筆直。
米白色的套裙熨帖合身，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
擔任陳默專職秘書已經快一年，當初的青澀局促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干練的氣場。
她面前的兩塊顯示器並排擺開，信息流如同永不停歇的溪水，在她眼底快速流淌、過濾。
左邊屏幕︰陳默今日的電子日程表。
紅色的方框醒目地圈住下午兩點半的條目——“車BG芯片供應鏈專項會（徐董、姚總參會）”。
這幾個字本身就帶著高壓。
右邊屏幕的左側︰內部郵件的界面。
幾十封未讀郵件標題是黑色加粗字體，置頂的已讀郵件是智能駕駛產品線總裁蔣雨宏發來的加急匯報申請︰
&ninar最新交付的樣品存在致命點雲畸變！
硬件耦合算法可能需推倒重來，十萬火急！懇請陳總撥冗！”
後面跟著三個觸目驚心的紅色感嘆號。
右邊屏幕的右側則是內部的WeLink的對話框，同樣十幾條未讀消息的一直閃爍。
最新一條是張福全發來的，帶著他特有的東北腔調表情包︰
【妹子，忙著呢？】
【老板今天‘晴轉多雲’沒？老哥我這兒有個預算的事兒，想趕在下班前跟他嘮嘮，就怕撞槍口上哈！】
[憨笑][擦汗]
林雨晴的目光在兩個屏幕間快速切換，學著老板的樣子，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潔的桌面上輕敲。
她端起手邊骨瓷杯，里面是溫度剛好的美式，抿了一口。
苦澀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一絲清醒。
鼠標箭頭在蔣雨宏那條加急申請上懸停了幾秒。
蔣雨宏是22的產品線總裁，是陳默在車BG分管的智能駕駛產品線一把手，技術大牛，但性格耿直急躁。
他口中的“致命點雲畸變”和“硬件耦合算法推倒重來”，意味著“啟界”項目核心傳感器遭遇重大挫折，量產節點岌岌可危。
這事，確實火燒眉毛。
然而，下午那個紅框標注的“芯片供應危機”會議，牽涉的是徐平、姚塵風這個級別的巨頭。
孰輕孰重？
林雨晴的指尖在鍵盤上輕盈跳動，回復張福全︰
【福全哥，剛瞄了眼氣象雲圖，局部地區有強對流天氣預警，伴有雷暴可能。[閃電]】
【安全起見，建議您的‘預算風箏’改天放飛？[機智]】
消息發出，她嘴角彎起一抹心照不宣的弧度。
人情練達的張福全，當初在她還是部門小秘書時沒少提點照顧。
如今她坐鎮中樞，這些無關大局卻能讓人少踩坑的“風向預報”，是她還的人情。
處理完張福全，她的目光重新鎖定蔣雨宏的申請。
鼠標沒有點擊“安排”，也沒有點擊“駁回”。
她拿起內線電話，撥通了蔣雨宏的座機，聲音清晰平穩︰
“蔣總，我是林雨晴。您匯報的激光雷達問題已看到，情況我了解了，非常緊急。
陳總現在正主持一個封閉技術評審，預計四十分鐘後結束。
我會第一時間將您的加急請求插入他的待閱事項，並標注最高優先級。
請您那邊也準備好最精煉的要點和初步解決方案思路，一旦陳總這邊時間窗口打開，我立刻通知您接入或面談，您看可以嗎？”
電話那頭，蔣雨宏原本焦躁的語氣明顯緩和下來︰“好的好的，林秘，太感謝了！我馬上組織人再梳理一遍，提煉核心問題！等你消息！”
林雨晴的處理，既沒讓他干等，也沒越權承諾時間，更提醒他做好準備提升效率，讓他無話可說。
剛放下蔣雨宏的電話，桌上另一部專線電話的屏幕亮起，顯示的名字讓林雨晴心頭一凜。
是徐平辦公室。
她迅速吸了口氣，指尖幾不可查地輕顫了一下，在第三聲鈴響前接起，聲音恭敬而不失從容︰“徐董辦公室您好，我是陳總秘書林雨晴。”
“小林啊，”電話那頭是徐平首席秘書張夢陽一貫平穩又听不出情緒的聲音。
“徐董想就早上芯片會議的幾個後續要點，再和陳總簡單同步一下。
本來想直接和陳總溝通的，但陳總電話沒接。
徐董在下午三點到三點十五分之間有個臨時空檔，陳總那邊方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