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接過平板，點進去便能看到詳細參數︰場地面積、預估日均人流量、現有租金水平、周邊業態、甚至旁邊有沒有吸煙區、休息區。
信息詳盡得令人咋舌。
這絕不是臨時整理出來的，而是通惠多年精細化運營積累的龐大數據庫的直接調用。
陳默的目光在屏幕上快速掃過。
阪田基地G區食堂入口旁的黃金位置，一個顯眼的紅點標記著“星巴克，合同2018年1月31日到期”；
松山湖A區主樓一層大廳，另一個紅點，“COSta，經營評估C級，存在清退可能”；
帝都研究所新落成的西配樓，一個藍點閃爍著“預留商業面積150平米”......
鄭青萍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一種務實的意味︰
“陳總，挑吧。
看上哪個紅點，合同到期就不續了，或者提前啟動清退流程。
藍點，只要你們設計合理，符合園區動線規劃，通惠這邊一路綠燈。
至于租金嘛，”
她笑了笑，“通惠內部結算，講究一個公允透明，不會讓瑞子吃虧，但也別指望我能像外面商業地產那樣給大折扣，畢竟每一分錢的成本，最終都體現在員工餐補、班車費用這些實實在在的地方，十幾萬雙眼楮盯著呢。”
她的姿態放得很開，甚至可以說是慷慨。
但陳默敏銳地捕捉到了這慷慨背後的潛台詞︰我給你方便，你也得領情。
位置我給你選，但瑞子必須拿出配得上這些位置的產品和服務，不能砸了通惠和華興後勤的招牌。
“鄭總，”陳默抬起頭，目光真誠，“這份清單，價值千金。瑞子初創，根基尚淺，能得通惠如此支持，是莫大的信任。我代表瑞子，也代表我個人，感謝鄭總的魄力和遠見。”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這份情，陳默記下了。”
“記下就好。”鄭青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動作優雅。
她看著陳默，眼神里的笑意深了些，也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陳總，咱們也算打過幾次交道了。
我這人，不喜歡繞彎子。
華興很大，水也很深。
有些事，外面人看不清，里面人也未必個個都拎得清。”
她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
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坦誠︰
“外人看華興，總覺得是我父親鄭總的一言堂。
沒錯，他老人家威望高，大家服他。
可華興走到今天這個體量，早就不是哪一個人能完全掌控的巨輪了。
99%的股份在工會手里，代表的是十幾萬華興人的身家性命和未來。
董事會的每一位，都代表著身後龐大的員工群體和復雜的利益訴求。
我父親手里百分之一點四的股份，是創始人的象征，是精神的旗幟，但絕不是權杖。”
她的話清晰、冷靜，甚至帶著一絲洞悉世事的淡漠，完全不像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二代”該有的認知。
“我父親總有徹底放手的那一天。
到那時，接班的無論是誰，是我那在集團財經辛苦耕耘的大哥，還是別人，都不可能再像他那樣，僅憑個人威望就能讓這艘巨輪平穩航行。
新的掌舵人，需要的是平衡、是妥協、是真正能駕馭復雜局面、凝聚各方力量的能力。
坐在那個位置上，不是榮耀，是千斤重擔，是架在火上烤。”
鄭青萍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客觀事實。
“我呢？”她自嘲地笑了笑，指尖輕輕點了點桌面。
“通惠這個攤子，挺好。
管著吃喝拉撒，不踫核心業務，不爭權奪利，但誰也離不開。
做好了，是潤物細無聲；
做不好，就是千夫所指。
壓力不小，但勝在位置安穩，又足夠重要。
我父親讓我待在這里，是知女莫若父。
我清楚自己的斤兩，也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安穩、踏實、能做點實事，照顧好華興人的‘肚子’和‘心情’，就夠了。
那些風口浪尖上的位置，讓更有能力、更有野心的人去扛吧。”
她重新看向陳默，目光變得銳利而直接︰
“所以，陳總，我幫你是因為看好瑞子，也看好你這個人。
渡河項目，你啃得七七八八了，自研ERP和數據庫替換OraCle，這是捅破天的功勞，技術底子硬得沒話說。
車BG剛成立，你就被塞進去當副總裁，深得董事會信任，未來在智能座艙、車聯網這些領域，你的IT背景就是天然優勢。
再加上一個潛力無限的瑞子...
你的路，還長得很。”
她身體微微後靠，姿態放松下來，但話語的分量卻更重了︰
“我鄭青萍在通惠這個位置上，不求別的，只求一個‘穩’字，也求一份未來關鍵時候的‘善緣’。
今天我給你瑞子鋪路，行個方便；
他日若通惠在數字化升級、員工服務體驗提升上需要集團IT的助力，或者萬一哪天我這位置坐得不太穩了，希望陳總你，能記得今天這杯茶，記得這份清單。”
這才是真正的鄭青萍。
人間清醒，目標明確。
她知道自己無法、也無心去爭奪華興的最高權柄，便早早選定了一條安穩又重要的賽道。
利用身份帶來的便利和資源，編織一張以利益和人情為紐帶的關系網。
為自己，也為通惠的未來，構築一道堅實的護城河。
陳默，這個年紀輕輕就身居集團IT總裁、車BG副總裁高位，手握核心技術資源，又展現出驚人商業潛力的明日之星，自然成了她提前下注、重點“投資”的對象。
包廂里一時安靜下來，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喧囂隱隱透入。
陳默看著鄭青萍，第一次在這個女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超越身份的成熟與智慧。
她看得太透了，也活得太明白了。
這種清醒的“投資”，反而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承諾都更讓人信服。
他鄭重地點頭︰
“鄭總今日之言，推心置腹，陳默感佩于心。
通惠是華興的血脈根基，服務的是我們每一個華興人。
未來無論于公于私，只要鄭總開口，只要在我能力範圍之內，陳默定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