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會的交鋒並沒有打擾到渡河項目的進度。
貴陽貴安數據中心“雲上屯”的初秋夜風，帶著山林特有的清冽，卻吹不散ERP研發作戰辦公區里凝結的沉重。
牆上的電子鐘無聲地跳過凌晨一點，慘白的燈光下，幾十張年輕卻布滿倦容的臉龐死死盯著各自屏幕上滾動的日志和報錯信息。
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焦慮和過度萃取的咖啡因味道。
慘白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無數塊屏幕都齊刷刷的亮著光，映照著一張張疲憊、緊繃，甚至帶著一絲絕望的臉。
鍵盤的敲擊聲稀稀拉拉，透著一種無力的焦躁，偶爾爆出幾聲壓抑的咳嗽。
突然，“啪！”
一聲沉悶又響亮的拍擊，像塊石頭狠狠砸進凝滯的水潭。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被吸了過去，聚焦在交易核算團隊技術負責人李工身上。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額頭重重抵在冰冷的桌面上，一只手還死死按在剛剛被他拍打的地方，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算不準...還是算不準...”他的聲音從桌面下悶悶地傳出來。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瀕臨崩潰的沙啞。
“四個小時！整整四個小時了！
一張多維度科目余額報表，耗盡了算力，結果呢？
誤差率還在百分之二十上下跳舞！
這他媽怎麼辦？”
他猛地抬起頭，眼楮里布滿血絲，死死盯著對面牆上巨大的屏幕。
那上面顯示著報表測試的慘烈結果，鮮紅的誤差警告標志刺得人眼楮生疼。
“微服務解耦是把雙刃劍啊！”旁邊一個資深的技術專家老趙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聲音低沉而無奈︰
“數據被拆得七零八碎，散落在十幾個服務、幾十張表里！
匯集？
那是在數據庫的傷口上反復撒鹽！
性能跌到谷底不說，這數據的準確性...就像個漏水的破桶，永遠裝不滿！
80%？業務能接受80%的準確率嗎？
財務報告能寫‘此數據80%可信’嗎？
笑話！”
壓抑的沉默籠罩了整個作戰室。
只有服務器機櫃深處風扇的嗚嗚聲，像背景噪音般持續不斷，更添煩躁。
角落里，一個頭發花白、面容沉靜的老工程師，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渡河ERP是分布式系統，這是根本架構。
布魯爾定理（CAP）擺在那里，要保證高可用（Availability）和分區容錯（PartitiOn tOleranCe），強一致性（COnSiStenCy）就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尤其在這麼大並發、這麼復雜的數據交互場景下，想達到100%數據一致性？
這就是一道橫亙在全世界分布式系統面前的天塹。”
他的話像一塊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道出了這看似無解困局的殘酷真相。
角落里，渡河ERP的首席技術架構師王啟明沉默地听著。
他去年被藺珊珊和陳默聯手從德國SAP挖回來不到三個月就被陳默推到了首席架構師的位置。
頂著巨大的光環和期待，此刻這光環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坐立難安。
他嘗試過自己認知里面所有的方案︰最終一致性補償、分布式事務框架優化、甚至引入昂貴的商業中間件.......
結果都在這張該死的科目余額表前敗下陣來。
一股強烈的窒息感攫住了他。
他猛地起身，椅子在慣性的作用下滑動出去。
“我出去透口氣。”他的聲音干澀，沒看任何人，徑直拉開厚重的玻璃門，走進了地下車庫冰冷的空氣里。
車庫空曠，只有幾排充電樁發出低沉的嗡鳴，指示燈在昏暗中規律地閃爍，如同呼吸。
王啟明靠在冰冷的柱子上，點燃一支煙，尼古丁的辛辣勉強壓下了翻騰的焦慮。
他茫然地看著那些正在充電的新能源汽車，思緒飄忽。
可惜這會兒才2017年，新能源有些少，充電樁也少，據他所知附近不少電車車主都會來這邊充電。
也不知道以後會是什麼樣子的...
就在這時，一輛剛停穩的黑色轎車無聲地滑入車位。
車頭燈熄滅，車門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下來。
“王工？”
王啟明聞言一驚，抬頭看去。
陳默穿著簡單的黑色夾克，手里還拎著一個半空的咖啡杯，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眼底帶著一絲駕駛後的倦意。
“陳總？您...您怎麼過來了？”王啟明有些慌亂地掐滅了剛抽兩口的煙。
眼前這位年輕的集團IT總裁、CIO，是“渡河”項目的最高指揮官，更是將他從德國召喚回國的伯樂。
深夜在此相遇，絕非巧合。
怎麼來了，還不是不放心這新底座的登陸來的。
“中國區上線切換進度不錯，報告和甘圖特都發過來了，還有些驚喜。”陳默的聲音不高，在空曠的車庫里帶著回音。
他走到王啟明身邊，目光也投向那些正在充電的車輛，“正好貴陽地區部這邊處理點事情，想著離貴安不算太遠，干脆開車過來看看。剛到樓下，就听說你們這邊卡住了？”
他的語氣很平靜，盡量不給對方壓力。
雖然沒有任何質問，但陳默的話還是讓王啟明心頭更沉。
“是...陳總，我們......”王啟明艱難地開口。
試圖組織語言解釋那個令人絕望的布魯爾定理困局，“微服務解耦後，數據碎片化太嚴重，跨庫、跨服務的數據一致性，尤其是財務核心數據的強一致性，在分布式環境下，理論極限就是......”
“我知道布魯爾定理（CAP）。”陳默打斷了他，聲音依舊平穩，目光卻銳利地掃過那些充電樁。
“它告訴我們，魚與熊掌，在分布式世界里難以兼得。但理論是死的，人是活的。
它劃定了邊界，卻沒禁止我們在邊界上無限逼近那個‘不可能’的點。”
他向前走了幾步，靠近一輛正在充電的車，指著充電樁上方那塊小小的集成控制面板︰
“啟明，你看這些車。
每一輛的電池包里，是幾千顆獨立的鋰電芯。
充放電過程中，電壓、電流、溫度、內阻、壽命衰減......”
“每一顆電芯的狀態都不同，都至關重要，一顆異常就可能引發連鎖反應，甚至起火爆炸。
這像不像我們現在的微服務集群？
每個服務都是獨立的‘電芯’，各自處理數據，狀態各異。”
王啟明下意識地點頭，心髒莫名地加速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