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九月是蓉城一年四季中氣溫最舒服的時節。
周五，蓉城工商銀行高新支行貴賓室內，孫穎將碎發別到耳後，黑色西裝袖口露出半截珍珠手鏈。
玻璃幕牆外，天府三街的銀杏葉正泛起初秋的淡金。
“孫經理，這份理財協議......” 客戶欲言又止地敲了敲大理石台面。
她立刻從走神中驚醒，“張總，您看這款結構性存款，保本浮動收益的設計特別適合...”
手指在平板電腦上快速滑動，調出晨會剛更新的利率對照表。
沒人知道這個游刃有余的貴賓理財經理，一年前還在縣城支行櫃台數零錢。
她父親是縣一中的數學老師，母親經營窗簾店，硬是咬著牙供她讀完了西南財大MBA。
去年蓉城分行競聘，她用給老年客戶手繪的“防詐指南”PPT殺出重圍——那套PPT至今還在全省支行巡展。
不知怎的她嘴角就勾起一絲微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新男朋友，想起李翔宇憨厚的聲音︰“當時我背著三十斤裝備，愣是從將軍山滑到了野雪公園...”
那是聯誼會上他講阿勒泰滑雪故事的開場白。這個穿優衣庫格子襯衫的程序員，居然能把滑雪術語講成單口相聲。
旁邊的同事敏姐看見孫穎工作閑暇時明顯的走神和發自內心的笑容就忍不住開起了玩笑，“喂，孫穎，想什麼呢？”
“沒..沒想什麼” 孫穎回過神來，立馬回復道。
敏姐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隨後又皺著眉頭一臉疑惑的看著她問道，“你聞到什麼味道沒？”說完還用手捂著鼻子。
孫穎努力用鼻子嗅了嗅，“啊？什麼味道？”
“是戀愛的酸臭味。” 敏姐說完就跑了，留下臉紅的孫穎一個人在風中凌亂。
而她轉頭看向其他同事時發現大家都在偷樂。
...
天府雲棲小區下沉式庭院里，炭火在特制烤爐中 啪作響。
這是陳默年初購置的聯排別墅，此刻花園里支著三張長條桌，掛著“賀運維部四大佬高升”的橫幅。
這種不正經的橫幅一看就是知道是張福全弄的。
此時的他正戴著防燙手套翻動鐵簽，他新燙的卷發在火光中泛著棕紅。“羊肉要切三指寬，肥瘦相間才入味。” 仿佛在念著讓羊肉串好吃的咒語。
妻子曾雪玲正在調試投影儀，幕布上是胡笳連夜制作的紀念視頻——升職四人的工作照與故障搶修記錄交替閃現。
陳默很反對搞這玩意兒，本就是幾個好友私下聚聚，現在搞得跟慶功大會一樣俗氣。
他說不過胡笳，對方堅持認為這樣有儀式感，而且可以留作紀念。
孫穎是第一次加入這個小團隊，她跟著李翔宇穿過月季花廊，遠遠看見陳默站在廊檐下接電話。
陳默她是認識的，她們單位雨欣姐的大學同學，華興科技年輕高管，上次聯誼活動的組織人之一。
听說前幾天又升職了，這次的聚會也是大家為了慶祝男友好基友小團隊里幾個人同時升職搞出來的。
此時這位剛履新的IT運維支撐部部長穿著淺灰POLO衫，左手握著香檳杯，正用英語和海外團隊確認時區︰“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安卡拉那邊的節點延遲問題必須在本周解決...”
她的高跟鞋在青石板上發出輕響，陳默轉頭頷首示意，目光掠過她時像掃描儀般精準但又比較克制。
用小說里的描述就是種上位者特有的審視，讓孫穎不自覺挺直了腰背。
李翔宇小聲在她耳邊說道，“你緊張啥，他又不是你們銀行領導。”
隨後笑嘻嘻的打著招呼，“默總。” 李翔宇今天難得換上襯衫，袖口規整地扣到第二顆，“這是孫穎。”停頓了一下，挑了挑眉，“我女朋友。”
“喔，有女朋友是不一樣了，說話都要大聲點嘍？” 陳默跟他先逗悶子，然後轉頭。
“歡迎歡迎。”他伸出右手，握手的力度恰到好處，“孫穎你看上他什麼？是看上他老還是看上他不愛洗澡？”
他說話時目光始終保持在社交安全距離，仿佛在一絲不苟的老學究。但說出來的話顯然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孫穎顯然沒想到自己男朋友和眼前這位私交這麼好，剛見面就開著不著調的玩笑。听說新升職的陳默是男友領導的領導的領導，中間匯報對象都差了兩層。
李翔宇臉都綠了，不過礙于陳默平常的淫威決定不和對方一般見識，拉著孫穎的進了房間。
胡笳端著果盤從玻璃門後轉出來，米色針織裙襯得她比平日溫婉許多。這位新晉桌面雲中心經理看到孫穎，眼楮突然亮起來︰“小孫快來！正說需要金融系統的人幫忙參謀。”
孫穎被拉到長桌旁，看著舒丹丹在筆記本電腦上調出購房貸款方案︰“我們幾個想在軟件園附近投資學區房...”
“丹丹姐你放過人家吧。”王銘妻子童夢笑著遞來氣泡水，東北口音帶著急診科護士特有的爽利，“上回聚餐她拉著我分析了兩小時嬰兒奶粉成分表。我學的是護理不是食品科技，我懂個der啊...”
露台突然傳來歡呼。劉洛辰抱著木吉他縮在角落，T恤下擺露出微微發福的肚腩，腳邊散落著嬰兒濕巾包裝——他是當初唯一沒搬來蓉城的“叛徒”，此刻正被舒丹丹用抱枕追殺︰“當初讓你來你不來，現在知道留守兒童的苦逼了嗎。”
“童夢快管管你家老王！” 胡笳突然喊起來。只見王銘舉著辣椒粉罐當話筒，正用《最炫民族風》的調子唱︰“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烤全羊切開要趁現在...”。
而胡卻敢卻在一旁用筷子和碗做打擊樂，腦袋隨著王銘的節奏左右搖晃。
孫穎望著這群三十歲上下卻像大學生的技術骨干，忽然理解李翔宇為什麼總說“我們部門的人不會老”。
他們討論工作時非常認真，玩鬧起來卻帶著未褪的少年氣。
“嘗嘗這個。” 李翔宇遞來串焦糖色的烤包子，“面劑子是我媽寄來的，按照我們阿勒泰配方調的餡。”
咬開酥皮瞬間，羊肉混著皮牙子的香氣在舌尖炸開。
孫穎注意到投影幕布正在播放陳默晉升視頻︰凌晨1點的機房，他站在滿牆故障指示燈前打電話，側臉輪廓看著還有幾分帥氣。
“那天是我們MES系統二級故障。” 李翔宇順著她目光解釋，“陳總帶著我們搶修了6個小時。”
露台另一端突然爆發出掌聲。
陳默站在燒烤架旁，香檳杯反射著暖黃燈光︰“感謝各位好友和家屬的支持，特別表揚一下童夢 —— 上周四王銘在機房通宵，是她給整個值班組送了酸梅湯。就是彭聰後來說有些甜了。”
彭聰一臉懵逼，“瞪大著眼楮，我說過嗎？”
“哈哈哈哈。” 眾人看見彭聰的樣子都哈哈大笑。
孫穎看著男友跟著眾人舉杯，忽然意識到這群人身上有種奇特的反差感︰他們能用最理性的思維拆解世界，卻保持著近乎天真的團隊信念。
就像李翔宇改裝的那台智能烤架，金屬外殼下跳動著橙色的火焰。
夜風掠過庭院時，孫穎在洗手間听到兩個人的對話，听聲音其中一個應該是那個叫彭聰的家伙，另外一個一時半會兒沒听出來。
“听說劉洛辰要去的是財務領域支持部？”
“沒辦法，幾個熟悉的團隊都滿編了。”
她想起白天在工行見過的中年客戶，那些為學區房首付焦頭爛臉的工程師。
而此刻庭院里飄著烤肉香好似告訴她這群人沒有這些煩惱。
回到露台時，李翔宇正在調試改良版烤架。這個素日寡言的PDM工程師，談起熱力循環系統時眼里有星光墜落︰“我在主板加了PT100傳感器，用模糊PID...”
“停！”孫穎笑著捂住他的嘴，“上次講滑雪制動原理講了四十分鐘，今天饒了我吧。”
暮色漸深，陳默過來檢查烤架進度。
他查看溫控數據時的神態，和在視頻里指揮故障搶修時一模一樣。
孫穎突然理解了那句話——男人認真的時候最帥。
童夢端著蛋糕出現時，話題轉向現實。
這位急診科護士語氣顯得有些後怕，“听說你們這行三十五歲以上就會遇到職業危機，雖說你們華興這個問題不算特別明顯，但之前我也特別擔心王銘失業什麼的...”
擼著串的岳軍一臉羨慕到，“童夢，你們家老王是徹底上岸了。我們還在掙扎呢。”
听到岳軍的話，王銘想起被陳默逼著參加內部競聘的場景，端起酒杯走到對方身前敬了一個。誠懇說了一句，“謝謝默總。”
“吃蛋糕啦。”胡笳切蛋糕的動作干淨利落，“一邊切著蛋糕一邊裝可憐地說自己以後就是隔壁部門的人了，真是舍不得大家，以後還得大家多多支持啊。”
“你這麼舍不得要不咱倆換換。” 張福全一臉幽怨得看著胡笳說道。
胡笳閉嘴，像極了微信群里發的那個她和劉洛辰兩人的專屬表情包 —— 熊貓頭不敢說話.ipg
眾人又是一陣笑...
劉洛辰的吉他聲突然響起，是許巍的《藍蓮花》。舒丹丹翻著白眼往他老婆手里塞靠墊，動作竟然顯得無比純熟。
當最後一塊蛋糕分完，陳默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掃了眼來電顯示，快步走向書房。
孫穎注意到胡笳立刻接管了聚會節奏，就像男友說的︰系統故障切換時的備用服務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