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市的海邊，冬日的海風帶著咸腥味迎面吹來。
一棟三層的海景別墅坐落在半山腰上，從客廳的落地窗可以直接看到大海。
別墅的裝修很簡單，沒有什麼奢華的擺設，更像是一個普通的度假屋。
但就是這樣一棟看起來不起眼的房子，卻是秦天誠這些年來最常居住的地方之一。
下午四點多的陽光有些刺眼，海面上波光粼粼。
幾只海鷗在空中盤旋，不時發出幾聲鳴叫。
遠處有幾艘漁船正在作業，看起來像是幾個小黑點。
秦明遠坐在別墅客廳的沙發上，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的海景。
他的臉色很難看，不是因為身上的傷，而是因為內心的憋屈和恐懼。
一周前在楊鳴面前的那種無助感，讓他到現在都緩不過來。
秦天誠從樓上走下來，他換了一身休閑裝，看起來比平時要和藹一些。
走到秦明遠身邊，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出去走走吧，在屋里悶著不好。”
秦明遠點點頭，跟著秦天誠走出了別墅。
別墅後面有一條小路，可以直接通到海邊。
這條路不長，走下去也就十幾分鐘。
路兩邊長著一些松樹和灌木，在海風的吹拂下發出沙沙的聲音。
兩個人慢慢地走著，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秦明遠的步子有些沉重，他的腦海里不斷地回放著那天的場面。
楊鳴那一腳，那個茶壺，還有那句“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說這些話”，每一個細節都讓他感到羞辱和憤怒。
但更多的是恐懼。
他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眼神，那種仿佛隨時可以要人命的眼神。
那一刻，他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明遠。”秦天誠終于開口了，聲音很平和，“北城的事，我都知道了。”
秦明遠的身體僵了一下，他以為秦天誠會責怪他，會生氣，會說他給“秦爺”丟臉了。
但秦天誠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有些意外︰“你沒有做錯什麼，想要化解恩怨的想法是好的。”
“大伯……”
秦明遠剛開口，就被秦天誠打斷了。
“叫爸。”
秦天誠轉過頭看著他，眼神很溫和。
秦明遠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爸。”
秦天誠笑了笑，繼續往前走︰“明遠，你知道我為什麼沒有生你的氣嗎？”
秦明遠搖搖頭。
“因為你做的事，正好說明了你不適合走這條路。”秦天誠的聲音有些感慨，“這不是你的錯，而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讓你接觸這些東西。”
海邊的石頭灘出現在眼前，海水拍打著岸邊的礁石，發出嘩嘩的聲音。
兩個人在一塊較大的石頭上坐下，看著遠處的大海。
“爸，我讓您失望了。”秦明遠低著頭，聲音很小。
“不，你沒有讓我失望。”秦天誠拍了拍他的後背，“你讓我看清了一個事實。”
“什麼事實？”
“你是個好孩子，心地善良，有自己的想法。”秦天誠看著海面，“但正因為這樣，你不適合我們這個圈子。”
秦明遠不說話，他知道秦天誠說的是對的。
那天在楊鳴面前，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那種環境，那種氣氛，那種壓迫感，讓他感到窒息。
“明遠，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是什麼嗎？”秦天誠問道。
秦明遠搖搖頭。
“就是讓你哥哥也走了這條路。”秦天誠的聲音變得有些遲疑，“如果當初我听你媽的話，讓他去過正常人的生活，他就不會死。”
提到秦志耀，秦明遠能感受到秦天誠內心的痛苦。
雖然秦志耀不是什麼好人，做過很多壞事，但在秦天誠心里，他始終是自己的兒子。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秦天誠繼續說道，“我這樣的人，究竟有什麼存在的意義？我打打殺殺了大半輩子，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
海風吹得有些冷，秦明遠縮了縮脖子。
“我得到了錢，得到了地位，得到了別人的敬畏。”秦天誠的語氣很平靜，“但我失去了更多。我失去了正常的生活，失去了和家人在一起的時間，最後連兒子都失去了。”
“爸……”秦明遠想說些什麼，但不知道該說什麼。
“所以我不能再讓你走我的老路。”秦天誠轉過身，認真地看著秦明遠，“你和你哥哥不一樣，你還有機會選擇另一種生活。”
“可是爸，我已經知道了這麼多事情，我還能過普通人的生活嗎？”秦明遠有些擔心。
“能的。”秦天誠的語氣很堅定，“我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下個月，你就出國。去哪里都行，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你自己選。”
“我已經給你辦好了所有的手續，也準備了足夠的資金。你可以去讀書，可以去創業，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唯一的要求就是，離這個圈子遠一點。”
秦明遠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道︰“那您呢？”
“我？”秦天誠苦笑了一下，“我已經走了這麼遠，回不了頭了。”
“爸，您真的要回北城嗎？”秦明遠的聲音有些顫抖，“如果……如果您不回去，我們一起出國，不是很好嗎？”
秦天誠搖搖頭︰“沒有如果。”
“為什麼？”秦明遠不理解，“您不是說打打殺殺沒有意義嗎？為什麼還要回去？”
“因為你哥哥的事，必須要有一個了結。”秦天誠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這不是報仇，也不是為了面子，而是為了給死去的人一個交代，給我自己一個交代。”
“可是您說過，繼續仇恨下去沒有意義。”
“對，繼續仇恨下去確實沒有意義。”秦天誠站起身，看著遠處的海面，“但有些債，不能不還。有些賬，不能不算。”
秦明遠也站了起來，他看著秦天誠的背影，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悲傷。
“明遠，你要記住一件事。”秦天誠轉過身，“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可以選擇的，一種是沒有選擇的。你很幸運，你還可以選擇。而我，已經沒有選擇了。”
“我不想走。”秦明遠的眼眶有些紅了。
“傻小子。”秦天誠走過來，拍了拍他的頭，“離開我，對你來說是最好的選擇。你應該去過屬于你的生活，而不是陪著我這個老東西繼續在這個泥潭里打滾。”
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拍打著岸邊，發出單調而有節奏的聲音。
兩個人站在海邊，都沒有再說話。
過了很久，秦明遠才開口︰“爸，如果有一天您累了，不想繼續了，您會來找我嗎？”
秦天誠笑了笑，但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知道，這種假設是不存在的。
他這樣的人，不可能有累的時候，也不可能有不想繼續的時候。
他只能一直走下去，直到走到生命的盡頭。
“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秦天誠說道。
兩個人慢慢地往回走，秦明遠回頭看了一眼大海。
他知道，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和秦天誠一起看海了。
回到別墅後，秦天誠讓人給秦明遠收拾行李。
明天一早，就會有人送他去機場。
“爸，您保重身體。”秦明遠站在客廳里，看著坐在沙發上的秦天誠。
“你也是。”秦天誠點點頭，“到了國外，不要再惦記這邊的事情。過你自己的生活，找個好女孩結婚，給我生幾個孫子。”
秦明遠點點頭，轉身上樓去了。
秦天誠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空。
海面上的漁船已經回港了，只剩下幾盞燈火在遠處閃爍。
他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是我。”他的聲音很平靜，“明天明遠出國後，我們就動身回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