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夏夜悶熱難當,秦淮河上的畫舫絲竹依舊,卻掩不住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息。多爾袞站在改建過的南明皇宮露台上,遠眺城外連綿的清軍大營,手中把玩著一對玉核桃——那是從揚州某個鹽商府邸抄來的戰利品。
“十四哥!”多鐸帶著一身酒氣闖進來,鎧甲上還沾著未干的血跡,“剛又剿了一伙亂民,宰了三百多個!這些南蠻子真是殺不怕!”
多爾袞沒有回頭,玉核桃在掌心發出清脆的踫撞聲“十五弟,你今年殺了多少人?”
多鐸一愣,隨即得意道“少說也有萬八千!光是揚州就”
“我們還有多少滿洲兒郎?”多爾袞突然轉身,目光如刀,“出征時八旗精銳六萬,現在還剩多少?”
多鐸的酒醒了大半,支吾著“總有三萬多吧”
“兩萬七千四百二十一。”多爾袞報出精準數字,“昨天又死了三十八個,傷了一百零五。”
露台陷入死寂。遠處飄來的《玉樹後庭花》曲調,此刻听來格外刺耳。
阿濟格粗獷的聲音打破沉默“怕個球!漢人豬羊似的,殺都殺不完!咱們現在佔著南京,富得流油”
“然後呢?”多爾袞輕聲問,“等李長風收拾完西北,帶著新式火器南下?用那些射速快過強弓十倍的步槍,把我們這些‘富得流油’的滿洲勇士一個個點名?”
他走到軍事沙盤前,手指劃過長江“洪承疇說能憑天險固守。但李長風的水師已經在造新艦,據說能逆風航行,裝備百門重炮。”
多鐸一拳砸在欄桿上“那就過江跟他拼了!咱們騎兵天下無敵!”
“騎兵?”多爾袞冷笑,“李長風的機槍,一炷香時間能放倒整牛錄的騎兵。潼關怎麼丟的?西安怎麼丟的?你心里沒數?”
阿濟格嘟囔“那不是有洪承疇這個老狐狸出主意嘛”
“洪承疇?”多爾袞眼中閃過寒光,“他今日能叛明,明日就能叛清。听說他暗中在與李長風書信往來?”
多鐸瞪大眼楮“不可能!他家人都在我們手里”
“他那種人,會在乎家人?”多爾袞捻動玉核桃,“我收到盛京舊部的密信,洪承疇的兒子早就被秘密接走了。”
三人沉默下來。夜風中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已是三更。
多爾袞忽然問“你們還記得赫圖阿拉的冬天嗎?”
多鐸和阿濟格都愣住了。那是他們少年時代的故都,如今已在李長風控制下。
“那年冬天真冷啊。”多爾袞望向北方,目光穿透夜色,“我們三兄弟偷了阿瑪的烈酒,跑到山上喝得大醉。多鐸你非要獵熊,結果被母熊追得掉進冰河”
多鐸咧嘴笑了“是十四哥你跳下去把我撈上來的!回去被阿瑪抽了二十鞭子。”
阿濟格拍腿大笑“老子還給你們望風呢!結果自己也挨了揍!”
笑聲漸漸消散,余下的是更深的寂寥。
“盛京現在不知什麼樣了。”多鐸低聲說,“听說李長風在那開什麼‘紡織廠’,咱們的族人都在里面做工。”
阿濟格怒道“放屁!滿洲勇士豈能給人當奴才!”
“那我們在南京算什麼?”多爾袞幽幽問,“搶來的金銀,逼來的宮女,醉生夢死”
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白絹掩口,拿下時已染鮮血。
“十四哥!”
“沒事。”多爾袞擺擺手,“老毛病了。”
多鐸紅著眼圈“咱們回關外吧!跟李長風拼了,奪回盛京!”
“回不去了。”多爾袞望著掌心血跡,“山海關在李長風手里,遼西走廊布滿了他的堡壘。就算回去了,剩下的兩三萬族人,夠他幾輪炮轟?”
阿濟格暴躁地踱步“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等死嗎?”
多爾袞走到案前,展開一幅地圖“只有一個辦法——西進。聯合漠西蒙古,奪取川陝,以巴蜀為基業。”
多鐸愕然“放棄江南?”
“江南雖富,卻是死地。”多爾袞手指點著地圖,“李長風的水師一旦成型,長江天險就成了我們的牢籠。唯有西進,才有生機。”
阿濟格皺眉“可是李自成殘部還在湖北活動”
“正好。”多爾袞眼中閃過銳光,“派人聯系李自成,談合作。”
多鐸跳起來“跟那個流寇合作?!”
“現在是他們稱我們韃子,我們稱他們流寇。”多爾袞苦笑,“都是喪家之犬,誰比誰高貴?”
突然,城外傳來爆炸聲!三人疾步到欄桿前,只見東北方向火光沖天!
親兵慌張來報“睿親王!火藥庫爆炸了!疑似奸細所為!”
多鐸怒吼“肯定是洪承疇這個老雜毛!我去宰了他!”
“站住!”多爾袞喝止,“無憑無據,動他不得。他手握兩萬綠營兵,逼反了誰去守城?”
阿濟格咬牙切齒“那就這麼忍著?”
“忍。”多爾袞望向爆炸方向,“派人救火,統計損失。多鐸你去安撫滿洲將士,阿濟格你鎮守城門,防止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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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下達得冷靜果決,但多爾袞扶欄的手微微顫抖。玉核桃不知何時已碎成齏粉,從指縫間簌簌落下。
次日清晨,損失統計送來焚毀火藥三萬斤,糧草五萬石,死傷四百余人。更嚴重的是,滿軍與漢軍因互相猜疑,險些發生火並。
多爾袞在朝會上宣布“此事系明軍余孽所為,已全部正法。”卻對洪承疇溫言撫慰,甚至加賞黃金千兩。
散朝後,多鐸闖進書房“十四哥你真信是明軍余孽?”
“重要嗎?”多爾袞正在臨摹漢帖,筆鋒沉穩,“重要的是穩定。洪承疇現在還有用。”
多鐸奪過毛筆折斷“你就是太能忍!當年皇太極壓著我們,你忍!現在洪承疇騎到頭上,你還忍!”
多爾袞靜靜看著斷筆“十五弟,你知道為什麼狼群總能獵殺比它們強大的獵物嗎?”
多鐸愣住。
“因為狼知道什麼時候該撲,什麼時候該等。”多爾袞取出新筆蘸墨,“我們在等一個機會。”
機會很快來了。五日後,探馬急報李長風親率大軍南下,已至徐州!
朝堂上頓時炸開鍋。主戰主和吵成一片,洪承疇卻默不作聲。
多爾袞突然問“洪先生有何高見?”
洪承疇躬身“臣以為,可詐降。假意議和,誘敵深入,半渡而擊之。”
多鐸當即反對“詭計太多!不如真刀真槍干一場!”
阿濟格也嚷道“就是!咱們滿洲勇士不玩這套!”
多爾袞卻道“此計甚妙。就請洪先生全權負責議和事宜。”
散朝後,多鐸和阿濟格堵住多爾袞“你真信那老狐狸?”
“當然不信。”多爾袞冷笑,“但他既然出此計,必有後手。我們正好將計就計。”
夜深人靜時,多爾袞密召心腹“盯著洪承疇,他若真與李長風聯絡立即誅殺。”
然而三天後的深夜,洪承疇竟主動求見。老人褪去官服,一身素衣“王爺要殺老臣,易如反掌。但臨死前,有一言相告。”
多爾袞默許。
“王爺可知為何落至此境?”洪承疇直視著他,“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失道。清軍入關以來,屠城掠地,民心盡失。李長風雖強,然其‘均田免賦’之策,深得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啊!”
多爾袞冷笑“先生是要本王向李長風學做聖人?”
“老臣是要王爺給自己留條活路。”洪承疇取出密信,“這是李長風的親筆信。若王爺願降,可封侯爵,保全族人。”
多爾袞覽信良久,忽然問“先生以為如何?”
“王爺還有三萬族人。”洪承疇輕聲道,“難道要他們全都葬身江南?”
燭火 啪作響。遠處傳來巡夜士兵的歌聲,竟是滿洲古老的漁獵調,悲涼蒼勁。
多爾袞走到窗邊,望向北方。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赫圖阿拉的雪山,看到少年時追逐的馴鹿群。
“先生回去吧。”他最終說,“今夜之事,勿再提起。”
洪承疇嘆息離去。多鐸從屏風後轉出“十四哥!為何不殺了他!”
“他說的對。”多爾袞輕聲道,“我們確實失了民心。”
多鐸急道“那我們就回關外!回長白山!”
“回不去了。”多爾袞撫摸著一幅東北地圖,“從我們踏入山海關那刻起,就回不去了。”
他忽然劇烈咳嗽,鮮血濺在地圖上,染紅松花江流域。
“十四哥!”
多爾袞擺擺手,擦去嘴角血跡“準備西進吧。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多鐸紅著眼眶“那江南”
“放棄。”多爾袞決然道,“帶走所有能帶走的金銀,帶不走的燒掉。留給李長風一片焦土。”
翌日,西進計劃秘密啟動。但洪承疇似乎察覺什麼,綠營兵開始異常調動。
就在這微妙時刻,前線急報李長風大軍突然停止前進,主力莫名轉向西北!
多爾袞看著軍報,眉頭緊鎖“西北難道是蒙古出事了?”
他立即派探馬查探。五日後回報漠西蒙古突然叛亂,攻打甘肅!李長風不得不分兵平叛!
“天助我也!”多鐸欣喜若狂。
阿濟格也摩拳擦掌“正好殺回去!”
唯有多爾袞面色凝重“太巧了漠西蒙古為何突然叛亂?又偏偏在這個時候?”
他看向洪承疇府邸方向,眼中閃過深沉的疑慮。
當夜,多爾袞獨自登上鐘山。長江在月光下如銀練蜿蜒,江北點點燈火是李長軍的營寨。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那是母親臨終所贈,囑危急時打開。多年來他始終未拆。
展開素箋,只有一行滿文“兒啊,記得回家的路。”
五十歲的多爾袞忽然淚流滿面。他望向東北方向,輕聲哼起古老的滿洲歌謠。
歌聲被江風吹散,如同這個民族正在消散的榮光。
下山的路上,他做出決定派多鐸率精兵北上,試探性攻擊山東。若李長風真的主力西調,就直撲北京!
“這是賭博。”他對多鐸說,“賭注是我們所有人的性命。”
多鐸卻大笑“早就該這麼干了!咱們滿洲人,寧可戰死,也不能這麼窩囊死!”
出征那日,南京暴雨傾盆。多鐸帶著一萬五千精騎冒雨北上,旌旗在雨中低垂。
多爾袞站在城樓上目送,忽然問身旁阿濟格“十二哥,若是我錯了呢?”
阿濟格拍拍他的肩“錯就錯了!大不了回長白山打獵去!”
多爾袞望著消失在雨幕中的隊伍,輕聲說“是啊,大不了回去打獵。”
但他知道,再也回不去了。那條回家的路,早已被鮮血和仇恨淹沒。
雨越下越大,沖刷著這座飽經磨難的城市。而在北方,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多鐸的隊伍剛出江甦地界,就發現沿途村莊空無一人,井水全部被投毒,橋梁盡毀。
“堅壁清野”多鐸咬牙切齒,“李長風好狠的手段!”
但他不知道,真正的陷阱才剛剛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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