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的石階古道本就狹窄,這日更是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擠得水泄不通。
一眾善男信女踮著腳尖,伸著脖頸,目光投向山道中央。
玄甲侍衛破開人潮,擠在道側的人潮竊竊私語。
“你從哪兒來?”
“我就住山腳,听說當朝大將軍今日啟建無遮法會,天沒亮就趕過來,也想沾些福氣。”
兩人正躬身低語,其中一人忙用肘輕踫身旁同伴,悄悄抬頭張望。
只見一人身著朱顏蛇紋錦袍,策馬行于道中。
年輕且意氣風發,左右簇擁文武百官。
侍從沿路封路高聲呵斥“退後!勿要張望!”
兩人連忙低下頭去。
“那就是大將軍?生得可真俊朗……這樣的人物,怎會親自來五台山辦無遮大會?”
“你還不知道?說是婁太妃鳳體欠安,大將軍至孝,特來祈福!”
此時忽聞開路的侍從厲聲呵斥“前方何人?還不速速讓道!”
兩人循聲側目,只見一名白袍男子翩然行于道中,眉目清朗鬢須清揚,猶如謫仙,身姿挺拔如松,對身後呵斥恍若未聞,依舊從容前行。
侍從策馬上前驅趕,那人步履如飛,始終追趕不上。
“那是何人?莫非是仙家?”
“大概是附近有修為的道長……”
正低聲議論間,回首卻見大將軍一行人馬已至面前,忙又垂首避讓。
住持遞過香束,高澄雙手恭敬接過,俯身點燃,朝釋迦牟尼像深深叩拜。
將香穩穩奉入爐中,轉身向眾僧合十回禮。
最後行步在蒲團之上,安然坐下,听眾僧辯經法音。
佛與道的修行宗旨,皆是引人向善、講究修心養德。
可任何教理流傳于世,若被過度推崇,百姓沉迷,就容易淪為世人斂財聚勢的工具,背離本來宗旨,更對統治形成深度威脅。
蕭衍崇佛,舉國若狂,伏于表明的繁華如今終被侯景捅破。
想到侯景僅僅以八千兵馬,便能直入建康,禍亂一國。
高澄抬眼望著佛主造像,只怕蕭衍再也無心舉辦無遮大會了吧。
耳畔僧人的辯經聲雖仍縈繞,他無心繼續听下去。
起身離坐之際,無意間側首,發現今日遙看到那神秘白衣人,正端坐在身後不遠處的蒲團之上。
“舍樂,去請那位先生過來一敘。”
積雪壓得大孚靈鷲寺的古松枝椏低垂,偶有微風掠過,便簌簌墜下一點碎玉。
遠山隱于朦朧霧靄之後,雲氣吞吐,如天地初開。
高澄臥坐在蒲團之上,沉浸于此刻高山禪寺中的一絲空靈。
案上圍爐炭火微紅,水汽升騰,烹煮著一盞清茶幾枚山果。
舍樂引那人近前,只見對方面色沉靜,面對自己也無半分畏怯。
高澄心底賞愛其氣度,虛手相邀“先生請入座!”
那人微一揖禮,從容落座。
高澄問道“今日遙見先生步履清逸,恍若出塵,不知先生何方人士,又修何道?”
那人答道“在下滄州人士,姓王,名劇。少時便喜清靜,說來慚愧,只是不堪家事瑣務,便隱入五台山。
並無所修道術!不過听聞大將軍設無遮大會,廣施僧俗,特來禮敬三寶而已。”
高澄頷首
“從曹魏之初,世間便有隱逸之風。
或為躲避紛亂戰火、遠離塵世喧囂;或只因天性高潔,不願同流,獨守清節。
先生倒是坦率,竟直言‘不堪家事’”
頓了一頓,再問“那先生可曾思念親人?”
時光荏苒,秦姝離開自己已經一年,她又會不會想自己呢?
王劇聞言莞爾“人生如寄,聚散隨緣。思之念之,終歸塵土!”
“呵。”
高澄亦展眉一笑,看來這王劇該是識道之人“可俗世中人終究難超脫七情之擾,先生何以能臻此逍遙之境?”
王劇輕輕搖頭
“七情六欲,本是天地賦予人的靈性,就同江河有流、日月有光。
若遏制,倒如築堤攔洪,終有潰決之日。
真正的逍遙,非單止避世絕情,當如舟行水上,借水之勢而不為水所沒。”
“借水之勢而不為水所困?太過輕巧了!”
高澄微微問了一句,眸中熹微,執起茶勺舀起一泓茶湯傾倒入盞,感嘆“水勢無常,人心亦無常啊!這舟,當真能永遠不沉麼?”
“大將軍可見過漁人撒網?”
高澄微微頷首。
王劇繼續道
“網入水時張沉,離水時卻能斂收而起!人亦當如此,投入時全然沉浸,抽身時不滯于物!
執著與超脫本是一體兩面。就像這茶湯,過熱則苦,過涼則澀。
真正的逍遙,不求絕于七情,當是別離苦痛中,猶能看見雲破月來。”
“受教了。”高澄執盞相敬“這便是相忘于江湖?”
王劇頷首“至孝不拘于晨昏定省,至情亦不囿于朝夕相伴!縱隔天涯,所仰望的猶是同片蒼穹,如此,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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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在這靈鷲寺中,竟能聆听王先生暢談逍遙之境!”
“世間真理本存,哪有佛道之分!”
兩人相視而笑!
高澄一從五台山返回。
陳元康就將侯景索求家人的上書呈遞給他,並敘述侯景在梁的最新動向。
“侯景用兵頗為機變,先避蕭綸鋒芒,再佯攻合肥,實則轉取譙城。
有內應相助,不費一兵一卒。
未作休整,隨即南下進攻厲陽,結果厲陽太守又投降,不久便渡江佔采石。
如此順利,看來皆是因蕭正德在梁朝廷作為內應。
如今侯景已圍建康兩月有余,台城雖有羊侃這等大將堅守,只怕也難持久。
不過厲陽太守莊鐵又突然叛離侯景,更放出“侯景已誅”的謠言。所以王顯貴才舉壽陽向大將軍投降!
另外梁封山侯蕭正表來書,願以北徐州降!”
高澄緩緩睜眼,嘴角抿笑“快馬徐州,命高歸彥遣兵前去接應!”
蕭淵明一旁听著,眉頭緊蹙。
高澄冷笑一聲“侯景八月起兵,十月圍都城!”
“兩個月,就從壽陽打到了建康,而我們呢?奪一潁川尚且艱難到現在,還在築大壩!”
陳元康道“大將軍,侯景用兵險疾如電,專攻不備。
他的目的在于速取建康,這樣的速戰之法固然能夠快速控制梁國國都,但終究根基不穩、人心未附。
縱使得逞于一時,終難持久,江南形勝,非憑凶鋒可制;天下人心,豈靠詐力能收?”
高澄稍微平靜一些“也是,就看侯景到底有沒有本事破建康。”
蕭淵明手指捏著褲腿發緊。
“貞陽侯,現在用兵還不是時機!您也別著急!”
高澄淡淡說道“至少也要待我收復潁川,騰出兵力後,再助您成就大業!如今你我只需為漁翁,看那鷸蚌相爭!”
蕭淵明連忙拱手“一切听憑大將軍決斷。”
“不過貞陽侯倒是可以多與你相熟的舊友兄弟去信,若此時願主動來投,我必盡力護其周全。”
高澄說得是這般輕松。
這算不算出賣國家,可日後若真能為帝呢?蕭淵明沉沉應了一句“是,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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