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徐思玉便往韋黯府邸,叩門求見,一見面就直言︰
“在下听聞河南王率眾來投,韋君非但不開城相迎,反而閉門拒之?不知這是何道理?”
韋黯與候景雖沒接觸,可心底對他全無好感,即便只是殘眾,他也不敢貿然放入。
只覺得能輕易背棄舊主,攪得中原板蕩不寧一年之久,放入城內,只恐是引狼入室。
冷哼一聲︰“呵,徐思玉,你深夜來訪,就為了替他說話?”
徐思玉不接這話茬,徐徐說道︰
“河南王為朝廷所重,想必您也清楚,如今他兵敗失利而來,何以拒之門外?
如此非但得罪了河南王,只怕朝廷知曉此事,也要降罪于君啊!”
想先以朝廷壓力說動韋黯。
韋黯不假思索,反問道︰
“我奉命守城,職責所在,河南王兵敗,與我何干?
若無朝廷敕令,我擅自放人入城,萬一出了差池......朝廷怪罪,又誰來擔當?你最好不要再勸我!”
“來人,送客!”
韋黯已經不想再與他廢話。
“韋君呀,您這,國家以君監豫州之事,交托鎮守邊境之責,若君不肯開城門,待魏軍追來,殺了河南王,君又如何獨活?
即便僥幸得活,又有何顏面面對朝廷?
我這是為你好啊!”
徐思玉直接拿魏軍說事兒,倒真令韋黯忌憚。
畢竟前南豫州刺史就是敗給魏軍,候景如今也敗了,真追了過來,他真沒有信心能守好壽陽。
“河南王畢竟受陛下恩赦,胡虜真追過來,容他入城,也能作個計較......”
韋黯神色陰晴不定,最後深吸一氣︰“先前閉門已然得罪他......”
徐思玉忙說︰
“不如由我親自出城,畢竟河南王也是將夜而來,眼花不能辨明身份本就正常,就說怕是賊人欺瞞所以才謹慎了些,只道是誤會一場!”
過了良久,韋黯才幽幽道了一句︰“也罷!”
最終同意接納侯景入城。
侯景帳中來回踱步,焦灼的等待著。
忽然听到帳外傳來稟報︰“主上,徐思玉求見!”
侯景聞言大喜,旋即與王偉快步迎出帳外。
遠遠望見一個中年文士正拱手近前,疾步上前問道︰
“閣下可是思玉?”
徐思玉含笑答道︰“正是在下,某此番前來只為相告,韋黯已經同意開城門,迎河南王入城了。”
侯景聞言,懸著的心終于放下。
激動握住徐思玉的手,連聲感慨︰“活我者,卿也,此恩此德,必當厚報!”
翌日,韋黯依言一早就打開了城門,接納侯景殘眾入城。
卻並未多些防備部署,以應事變。
圃一入城,候景立刻變臉︰“來人!速將韋黯拿下!”
話音未落,田遷已拔刀出鞘,瞬間砍倒韋黯身旁親衛。
郭元建、宋子仙閃身上前,直接將韋黯死死按在地上。
“侯景!你欲何為?我好心放你入城,你竟恩將仇報?!”韋黯驚怒交加。
心底猶自悔恨,望向徐思玉,只見他側身回避著。
身側護衛見主被擒,一時之間也不敢輕舉妄動。
侯景冷笑一聲︰“好心?若真有心,豈會讓我等在城外苦候整夜?
我乃陛下欽封河南王,你不過區區一監州,今日是見你城防懈怠,替你整頓罷了!”
劉神茂將早已備好文書取出,當即奪過韋黯的職印覆上章紅,雙手呈給侯景。
侯景接過文書略一掃視,沉聲下令︰“子仙、元建、任約、化仁即刻持此令,引兵嚴守四方城門。”
王偉趨前一步,低聲問道︰“主上,韋黯當如何處置?”
“斬了!”侯景斬釘截鐵道。
“侯景你......”韋黯憤怒掙扎,刑兵立刻上前,剛舉起刀。
“且慢!”侯景又突然抬手制止,轉而撫掌大笑。
“不過戲言耳!”一邊說著,一邊上前親自為韋黯松綁。
如今初入梁境,還未立足,不宜妄殺名將之後。
“韋監州開城接納吾等,我又豈敢恩將仇報?”
“我候景遠來,承蒙監州接納,實在無心結怨,我自會上書朝廷奏明此事,待陛下分曉,至于今日之事,韋監州你該不會記恨吧?”
韋黯受背刺,只恨自己輕易放賊入城,如今為刀俎之魚肉,只好認命。
候景見他嘆氣無答,目光又掃過城中諸將︰“日後亦要仰仗諸位,今日當與諸君痛飲盡歡!”
元貞將一切看在眼底,心底愈發生憂。
歷經十幾日的亡命奔逃,侯景終在壽陽站穩腳跟。
隨即派遣于子悅往建康,送敗聞,假以請罪求貶。
蕭衍並未降罪,在次日就任候景為南豫州牧,余如故。
更鄱陽王蕭範為合州刺史,鎮守合肥。
之前梁國上下只知侯景兵敗,卻不知詳情。
梁太子蕭綱剛得最新消息,見何敬容來。
起身說道︰“淮北剛剛傳來最新消息,不是外間所傳那般,侯景還活著。”
何敬容卻嘆了一口長氣︰“若是侯景死了,才是朝廷之福!唉!”
“詹事為何這般說?”蕭綱疑惑。
何敬容直道︰“候景這等反覆叛逆之臣,活著,只會禍亂國家!”
蕭綱搖頭︰“詹事何必杞人憂天呢?”
何敬容不再答話,只搖頭感嘆,出了東宮連夜拜訪光祿大夫蕭介。
蕭介從去年就稱病辭官,只是掛著光祿大夫的虛餃,已經少有參與朝政。
何敬容憤憤有詞。
“侯景何許人?不過是個羯族胡虜!狼顧鳶視,反復無常,招致邊境禍亂不說,如今他敗于渦河,奔逃壽陽卻設計奪城!
陛下非但不治罪,反倒加他為南豫州牧!”
他越說越激動︰“太子與陛下以此仁德,可在下官看來,但這和開門揖盜又有何異?只恐日後江南也會淪為戎狄之地!”
“蕭公,如今朱異等人蒙蔽聖听,滿朝文武唯有您的話,陛下或許還能听進一二......”
“咳咳......咳咳咳......”蕭介突然劇咳起來。
蕭引連忙為父親撫背順氣︰“父親,莫心急!”
何敬容見狀也慌了神︰“蕭公,您的身子?!”
“無礙!”蕭介微微抬手。
“何詹事勿憂,老朽雖病骨支離,但也不會坐視江山社稷傾危,更不容國家因一羯奴而亂,我這便提草書,明日便奏請陛下驅此羯奴。”
何敬容對他深深作揖。
夜寒浸骨,蕭引再為父親又添了件裘衣,卻還是仍止不住那撕心裂肺的咳聲。
“父親,讓孩兒代筆吧!”
蕭介枯瘦的手擺了擺,燭火映得他面色愈發青白。
“這副身子......橫豎是好不了了,將死之人,總要說說心里話。這奏疏......為父要親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