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韻站在原地,微微喘息著。他布滿暗紅鱗片的魁梧身軀上,沾滿了粘稠的血液和碎肉,利爪的指尖還在滴落著溫熱的血珠。那雙燃燒著怒火的魔瞳,此刻正緩緩掃視著這片由他親手制造的血腥地獄。 魔性在殺戮的宣泄後稍有平復,但另一種更深沉、更冰冷的東西,卻如同冰冷的毒蛇,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他的心髒。 他看著地上那個最先被他捏碎喉嚨的惡魔壯漢的尸體。那壯漢臨死前眼中殘留的驚愕,與之前他啃食星鹿腿時的興奮麻木,形成了刺眼的對比。他又看向那個被撕成兩半的壯漢,他之前還在為即將吃到新鮮的肉而嘶吼。 還有那些圍觀的村民……它們在死亡降臨前瞬間爆發的恐懼,和之前對暴行的麻木接受,仿佛只是硬幣的正反兩面。
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認知,如同血月的光輝,穿透了魔性的憤怒,清晰地映照在吳韻的意識深處︰ 個體的惡,來源于欲望與本能,尚有緣由可循,或可懲戒、感化、約束。 而這惡魔村……這血月帝國……它們所信奉的“弱肉強食”,早已不是生存的本能掙扎,而是被奉為圭臬、寫入骨髓、成為所有個體共同信仰和踐行的“律法”與“真理”!這不再是零散的罪惡,而是被整個社會結構所固化、所歌頌、所放大的……體制之惡!
它像一台巨大而冰冷的機器,用無形的規則碾碎個體選擇的可能,將一切暴行合理化、日常化。生活在其中的每一個個體,既是受害者,也是這台恐怖機器的組成部分和幫凶。屠刀揚起時,他以為自己在審判罪惡。屠刀落下後,他才驚覺自己不過是更深重罪惡的一個零件,一次爆發。這場屠殺本身,就是血月法則最完美的踐行!他成為了這體制之惡最暴力的注腳!
“呵……哈哈哈……” 吳韻看著自己沾滿同類鮮血的利爪,喉嚨里滾動著低沉而苦澀的、仿佛金屬摩擦般的笑聲。笑聲起初壓抑,繼而擴散,最終化作一陣淒厲癲狂的咆哮,在死寂的村落和血月之下回蕩!笑聲里充滿了冰冷的自嘲與洞徹骨髓的悲哀與無力。
他猛地將滴血的利爪舉到眼前,對著那輪巨大的、仿佛凝固血塊般的血月,嘶聲吼道︰“哈哈哈!一個人的惡?!一個人的惡和這天下人的惡相比——就不再是惡了!哈哈哈哈!”
吼聲如受傷的凶獸咆哮,帶著令人心悸的瘋狂與絕望!個人之惡,在如此龐大冰冷、被所有參與者視為唯一真理的體制面前,何其渺小?何其可笑?他能屠滅一村,可能屠滅一國?能改變這烙印在億萬惡魔血脈靈魂深處的“信仰”嗎? 個體之刃,難斬體制之根! 此惡之大,遠超一人之屠戮!
“轟!” 一道至純至陽、裹挾著煌煌天道威嚴的璀璨神雷,如同創世之初劈開混沌的巨斧,精準無比地轟擊在吳韻的頭頂! 沒有痛苦的嘶吼,沒有瀕死的掙扎。在那蘊含著淨化一切邪祟、裁決一切不臣的絕對神威面前,吳韻的意識連同他剛剛降臨這片“神聖”疆域不久的身軀,瞬間被氣化! 絕對的湮滅!
然而,預想中的永恆黑暗並未降臨。
吳韻的意識仿佛經歷了一次宇宙尺度的重啟,從一個極端污穢血腥的煉獄,被瞬間拋入了一片極致“純淨”與“光明”的所在。
他“睜”開眼。 腳下是溫潤細膩、散發著沁人心脾靈氣的白玉鋪就的廣闊平台,光潔如鏡,倒映著縴塵不染的湛藍天穹。眼前所見,是連綿不絕、懸浮于繚繞祥雲之間的宏偉宮殿群落!
瓊樓玉宇,雕梁畫棟!每一根廊柱都閃爍著溫潤的寶光,由整塊巨大的靈玉雕琢而成,其上盤踞著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龍或七彩鸞鳳。飛檐斗拱直刺雲霄,檐角懸掛著風鈴,隨風搖曳,發出的並非清脆的金屬撞擊聲,而是如同天籟般洗滌靈魂的仙樂梵音,空靈悠遠,滌蕩心神。
空氣中充斥著純淨濃郁的仙靈之氣,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服瓊漿玉露,通體舒坦,仿佛能洗滌掉靈魂深處的所有塵埃與污垢。
祥雲之上,有姿態優雅的仙鶴成雙成對,翩翩起舞,發出清越的鳴叫。偶爾有駕馭著華麗車輦或踏著各色霞光的仙人身影掠過天際,他們衣袂飄飄,周身繚繞著純淨的霞光瑞靄,面容俊美無瑕,神情或恬淡寧靜,或悲憫莊嚴,一舉一動都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和諧韻律感與超凡脫俗的仙家氣度。
這里是傳說中的至高所在——天庭!一個被無數凡間生靈仰望、象征著至善、至純、至公、至理的永恆淨土!
吳韻此刻的形象不再是血月帝國的猙獰惡魔,他的魔氣被強行淨化壓制,恢復成了在劍仙墓中的本相,一身素淨的玄色道袍,如同一個誤入天庭的普通修行者。
他站在一處巨大的廣場邊緣,廣場中央矗立著一座通體由晶瑩剔透、流轉著七彩神光的琉璃築成的宏偉高台——明心琉璃台!這正是天庭行使最高司法權柄、彰顯絕對公平正義的聖地!
此刻,琉璃台上正進行著一場審判。受審者,是一位身著雲紋仙袍、容貌俊朗非凡、眉宇間卻帶著掩飾不住的倨傲與輕浮的年輕仙人。他身上仙光純淨耀眼,氣息強大,顯然出身極其不凡。他便是玉宸仙尊最寵愛的幼子,玉逍。
台下,廣場邊緣,吳韻如同滄海一粟,默默旁觀。與天庭的宏大仙威相比,他渺小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