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震耳欲聾的沉默，整個房間內只听得到袁毅愷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裴靖澤盯住他的雙眼，想要從中看到後悔和內疚，然而袁毅愷的眼中只有失望和不甘，全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後悔。
那只是願賭服輸的坦然，但不是痛徹心扉的懺悔。他只是覺得自己輸了，並沒有認為自己錯了。
過了很久，袁毅愷才開口說︰“當我得知新任縣委書記是你的那一刻，我就找到了一條完美躲開你的路，無奈手下的人太蠢，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如果重來一世，我絕不會用這些蠢材。”
裴靖澤疑惑道︰“完美避開我的路？什麼路？”
袁毅愷說︰“我知道你的能力有多強，也清楚你是程定邦省長的人，你來布波縣要的只是政績，如果能夠快速鍍金一層，你在這里待得時間不會太久。所以我原計劃是全力配合支持你的工作，甚至動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幫助你做出政績，只要能讓你很快的離開布波縣，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所以我命令袁世亮停掉手里的所有工程項目，讓他安靜一段時間，只要這段時間內不出問題，等你走之後再出來做事就不會有風險了。但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個雜種居然敢把農民工的工作全都吃了，還讓百姓沖到了縣委縣政府去集體上訪。”
“如果換做其他沒有擔當的領導還好說，只要推諉扯皮我就能第一時間站出來主動請纓解決這個事情，到時候我再安排他把錢全部結清就沒事了。但偏偏遇到了你，我是真沒想到你竟然會面對面听老百姓的訴求，還親自成立小組調查這件事，這把我的部署全部打亂了。”
“我辛苦經營這麼多年的地方，你只用了兩天時間就找到了最關鍵的點，這是前幾任領導都沒有做到的事情。我萬萬沒有想到，原來自己才是你的第一個政績，這多諷刺、多詼諧、多搞笑。”
“你並不是我的政績。”裴靖澤見對方完全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他陰面色沉道，“你是布波縣的恥辱，是全縣百姓的敵人，是干部隊伍中的蛀蟲。我想知道是什麼讓你背離了初心使命，甚至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袁毅愷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好似要把體內的渾濁一起排出一樣。他點燃一支煙抽了一口，然後緩緩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出來。
“當年我畢業之後分配到布波縣教書，那時候渾身充滿了干勁，大事小事都自己攬著做。有一天校長安排我給教育局寫一篇關于鄉村學校進一步加強師資力量的報告，我拿出十二分精神寫好交了上去，後來才知道那篇報告最終送到了時任縣委書記的手上。”
“當時縣委書記剛剛把自己的秘書調到輕工業局當局長，他十分看好我的文字功底，便把我調到了身邊擔任他的秘書，也就是這一次調動，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听到對方聲音中的無奈，裴靖澤問道︰“那個縣委書記就是你後來的老丈人、袁世亮的外公盧建生對吧？”
袁毅愷點點頭道︰“沒錯，他很看好我，在工作中經常指導點撥我，可以說當年整個布波縣最受看重的年輕人就是我，我從一個鄉村小學的教師調到縣委辦工作，僅僅一年他就提拔我當了團縣委副書記，又過了半年才調到縣委辦副主任的位置上。”
“我調到縣委辦正式任副主任的當天，盧建生把我帶回了家里面吃飯，並央求我娶了他的女兒。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女兒的男朋友為了出國拋棄了她，但當對方跑了之後，她才知道自己懷孕了。”
“那個年代未婚先育是嚴肅的作風問題，盧建生為了自己的聲譽和前途，只能求我娶了他的女兒，並承諾未來會在政治上無條件的幫助我。原本我是拒絕的，我說我的老婆孩子在老家，並且我已經有了接他們過來的打算，所以請盧建生換一個人選。”
“但是盧建生卻說他已經調查過我的檔案了，民政部門那邊並沒有我的結婚檔案，我也沒有結婚證，所以不算結過婚，也不構成重婚罪。我仍然拒絕，但是從那天開始，我的一切就都不順了。”
“盧建生用政治手段將我打壓得喘不過氣，所有同事都對我冷眼相待，他甚至親自造謠我每天送他回家是為了接近他的女兒，現在女兒懷孕了我卻不想負責。我只能說我在他面前太嫩了，在權利面前太弱小了，最終還是倒在了盧建生的權威之下。”
“所以袁世亮並不是你的親生兒子！”裴靖澤听到對方的悲慘遭遇也是忍不住問道。
“當然不是，那不過是個雜種！”袁毅愷憤怒道，“我本以為娶了他媽只是走個形式主義，卻沒有想到他們變本加厲，斷絕了我和老婆孩子的一切聯系，甚至派人到老家去準備把我的妻女趕走。她們兩個才是真正的受害者，盧建生憑什麼這麼對她們！”
“兩個走投無路的人東躲西藏，最終悄悄跑到了布波縣，她們認為我是陳世美，于是在單位來大鬧了一場。本就做錯事的我自然沒有為自己辯解的臉面，任由她們隨意發泄心中的委屈和憤怒。”
“我可以忍，但是盧建生為了他的聲譽不能忍，他安排公安局長把母女二人先抓了，然後假意給了一筆遣散費讓對方走，結果第二天我無意中听到他打電話說，他們母女二人已經被人殘忍地殺害了。”
“我沖進辦公室質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卻輕飄飄地告訴我，如果這兩個人活著，對他、對我、對他女兒、對他外孫，都是最大的不確定因素，是最大的風險隱患。他要當官、我要當官，他的女兒和外孫要幸福，所以不能有任何污點，唯一的辦法就是解決掉這兩個累贅。”
“那是我真正的老婆，那是我親生的女兒，是我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光芒！盧建生卻硬生生掐斷了我在這個世界上所擁有的最後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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