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公主微微發愣,她沒想到金山寺的副主持尋她,竟然是說這件事。
新婚當日,她對慶修說的理由並非是假的,若真有上蒼告訴她,不必再遵守往日誓言,她自然不會再死守當初發下的誓。
但是……這是不是太巧了?
天竺公主心里懷疑,面上卻依舊平靜無瀾。
副主持適時道︰“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他道了聲佛號,嘆道︰“公主,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您應該明白才是。”
“上蒼托夢指示我,而非直接托夢于您,何嘗不是擔心您鑽了牛角尖。”
聞言,天竺公主心中疑慮一掃而空,神情微肅。
“我明白了。”她很誠懇地道︰“多謝法師。”
……
慶修得知天竺公主去金山寺,便知道副主持發力了,只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他盤算著,如果金山寺副主持一次搞不定,他要不要在後面推波助瀾。
能看不能吃算怎麼回事?尤其是本來就是自家的。
很快,慶修就打消了推波助瀾的念頭。
因為天竺公主回府後,目標明確地來了書房,路上遇到甦小純等人,也只是淡淡地點頭打了個招呼。
她挺胸闊步地推開書房門。
慶修聞聲抬頭,“你……”
“金山寺法師告訴我,往日誓言已毀,今後便是新生。”
慶修略挑了下眉,這動作還挺快,效果也挺好。
他剛欲開口,就見天竺公主快步走來,直接跨坐在他腿上,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所以,我們可以繼續新婚當晚的事,可以圓房。”
天竺公主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其他也可以。”沒有誓言約束,她對慶修玩什麼花樣都不介意。
慶修吸了口氣,這前後反差是不是太大了?
前天還是一臉聖潔純淨的樣子,今天就膽子這麼大,直接邀請洞房?
“怎麼了?”天竺公主看了看慶修,隨即有些遲疑地將目光往下瞥。
瞬間慶修的臉就黑了。
往那里看是什麼意思?
他怒而將人按倒,讓對方親自體驗體驗,他是不是不行!
直至天黑,他們兩人才終于推門出來。期間其余人很識趣地沒有打擾他們。
慶修吩咐下人將熱水抬進來。
他轉身回房,發現平時神情淡然的人,此時依舊面無表情,但細看之下就會發現。
天竺公主的眼神渙散,顯然沒有回過神來。
事後,慶修不動聲色地讓人將金山寺副主持告知天竺的話傳了出去。
李二听聞,大笑著罵慶修真夠賊的。
其余人或許不知道,但李二、長孫無忌和高士廉卻是一下子便猜道了。
前幾日,他們才一同打了麻將,揶揄了慶修這件事,轉頭金山寺就傳出這樣的傳言。
想也知道是慶修在背後搗鬼。
……
入冬不久,長安的第一場瑞雪落下了,緊跟著又是新的一年。
此次年宴,李二特意將駐守在邊境的薛仁貴和唐儉召了回來,讓他們參加完年宴,和家人團聚後,再趕赴邊境。
大唐能將西域納入版圖,兩人功不可沒,總不能年年都讓對方在邊境度過,尤其是今年他們剛將西域西部拿下。
也因為今年大唐徹底收服西域,宮中的年宴亦尤為熱鬧。
不少大臣直接在宴上喝醉了,大鬧特鬧耍酒瘋,李二哈哈大笑,倒沒有追究他們殿前失儀。
在這方面,李二素來寬容。
平時正經場合,心里有素,該守的禮節就好好守。等到這種放松玩樂的時候,只要不是踩在李二頭上撒歡,他多數時候都會睜只眼閉只眼。
這次年宴也不例外。
眾臣見李二一如既往地放任他們玩樂,便愈發放肆起來。
慶修搖搖頭,簡直沒眼看,一個個都多大年紀了,耍起酒瘋,鬧起宴會來,比年輕人還癲。
“慶國公!”程咬金大笑著過來,一把搶走了慶修用來裝詩文的杯子,大笑道︰“哎!用這種杯子喝酒有什麼意思?”
他扭頭抱了一整壇酒過來,重重往慶修面前一擱。
“直接用酒壇喝!”說著,程咬金自個也抱了一壇酒,撞了撞慶修面前的酒壇子,咧嘴道︰“我也喝!看我們倆誰能喝!”
話落,程咬金單手拎起酒壇就往嘴里灌。
旁邊听到動靜的文臣武將也紛紛圍了過來,今日年宴,許是大家玩得高興,文臣武將間不像平時朝會那樣針鋒相對。
慶修剛將酒壇打開,臉色頓時變得面無表情。
“誒?慶國公怎麼不喝。”有文臣嚷嚷道︰“讓這些大老粗知道,我們文臣里也有能喝的人。”
眾武將大怒︰“什麼文臣?慶國公武藝這般好,自然是我們武將!”
一個文臣嘁了聲,“武藝好就是武將了?慶國公這般有學識,又懂得這麼多,自然是我們文臣,和你們這些大老粗可不一樣。”
“誒?你把話說清楚,我們大老粗怎麼了?”尉遲敬德憤憤不平,擼起袖子怒道︰“我們這些大老粗,一個能打你們十個!”
比起程咬金和尉遲敬德,自覺自己是位儒將的李靖則淡定多了,他不緊不慢地道︰“就算慶國公不是武將,他也不是文臣。”
所以你們文臣有什麼好䱇瑟的?
文臣里有人哼了聲,仰起下頜道︰“慶國公平日上朝,乃是站在我們文臣這一列!”
在場的許多武將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人,還要不要臉了?
像慶國公這種封了國公侯爵,此前又沒有明確的職務表明是文臣或武將,分配在文武兩列的任何一邊都是有可能的。
大部分是看哪里缺人站到哪邊。
慶國公只不過是恰好站到了文臣那一列而已,又不意味著他就是文臣!
程咬金怒道︰“這會倒是爭著搶著認慶修是你們文臣,你們這些老頑固彈劾他的時候,怎麼不把他當自己人?”
方才用朝會站位來佐證慶修是文臣的人,義正言辭地道︰“你……你……此言差矣!我們彈劾慶修是他有言行不當的地方,與他是文臣還是,還是武將有什麼關系?”
“難不成,盧國公你覺得我們不該彈劾?”
程咬金又不傻,這話他才不會應,罵了幾聲這些文臣的臉皮比他們這些摸滾打爬的武將還要厚。
然後余光瞥見自始至終沒有吭聲,也沒有喝酒的慶修,倍感不解。
“慶國公?你怎麼不喝?”程咬金咧嘴笑道︰“你該不會是害怕了吧?”
慶修翻了個白眼,喝?喝什麼?他手里這壇酒的度數,幾乎是程咬金手里那壇的兩倍。
這不就是兩個人拼酒,結果一個人喝啤酒,一個人喝白酒嗎?
有什麼好拼的。
慶修不緊不慢地將酒倒入杯中,將壇子擱在一邊,在程咬金還想開口揶揄前,瞟了他一眼。
“盧國公想拼酒的話,還是先換一壇和我一樣的酒再說吧。”
圍觀的人看向擱在旁邊的酒壇,又看看程咬金手里的酒,鼻子比較靈的人用力嗅了嗅,頓時分辨出了二者的差別。
尉遲敬德罵道︰“程咬金,你也太賊了,慶國公的酒可比你的酒烈多了。”
“啊?”程咬金探頭瞧了眼,恍然大悟道︰“哦,怪我怪我,醉得都不清醒了,給慶國公拿錯酒了。”
慶修沒什麼反應,當程咬金的話是放屁。
程咬金又不是什麼真的魯莽粗人,喝醉了不小心拿錯了酒?騙騙別人就算了,這會在場的都是老狐狸,哪里看不出來程咬金在裝傻。
不然,這會被揭穿後,他也不會直接裝傻充愣,不提拼酒的事了。
眾人鄙夷地瞥了眼程咬金。
年宴辦得君臣盡歡,等結束時大多數人都醉了,哪怕是慶修,上了馬車後也開始覺得腦子昏沉。
然而,年宴上文臣武將再怎麼和樂融融,等年假結束,上朝時雙方依舊針鋒相對。
李二偶爾調侃一下,但大多數情況下,只要文臣武將沒有斗得太過分,他皆是冷眼旁觀。
朝中的文臣武將也頗有默契,少有在朝堂上展現出關系和諧的場面。
沒有哪個帝王想看到手底下的文臣和武將勾結在一起的。
開春後,時間一晃而過,進入了夏汛。
水流暴漲的同時,數個造船廠同時努力,一共建造出了足足八艘蒸汽鐵船,加上第一艘蒸汽鐵船,大唐已經有了九艘。
慶修大手一揮,命各地造船廠將造好的蒸汽鐵船,沿內河航行出海,並沿著海邊向南或向北,最後在揚州的港口齊聚。
揚州是大唐發展得還算不錯的一個港口,而且是眾港口里離長安比較近的一個。
他深思熟慮後,還是選了揚州。
論地理條件,揚州不比其余幾個港口差,而最大的造船廠畢竟是在長安管轄範圍內。
更不用說長安繁華昌盛,蒸汽鐵船用作商船後,來往貿易海商也樂于前往長安。
慶修領著長安這邊造船廠建造的兩艘蒸汽鐵船,一路航行出海。
他站在甲板上,眯眼眺望著遠處。
果然,乘坐蒸汽鐵船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站得高,看海吹海風都更舒服,而且在海浪翻涌的地方,鐵船依舊航行得很平穩,不像木船,容易隨著海浪蕩來蕩去。
忽然!一個大浪打來,拍在鐵船上,高高卷起又轟然落下,鐵船只晃蕩了很輕微的一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李劍山略有些驚奇地探頭向船下方瞧。
“這鐵船速度快不說,在上面簡直如履平地。”
換作尋常船只,這會肯定隨著海浪蕩上高處又落下來。
“所以想要出海遠洋,就要建造蒸汽鐵船。”慶修道,否則不要說速度多慢,可能要走得三年五載。
能不能順利渡過重洋上岸都是未知數。
越往大海深處走,海浪越大,也越詭譎莫測,稍有不慎就會船毀人亡。
船只沿著海岸線,在慶修他們離開長安多日後,終于接近了揚州港口。
……
揚州港口,來往的船只不多,但是也不少,許多人只穿了件短襖,在碼頭上卸貨,監督的管事偶爾吆喝兩聲。
一派繁華忙碌。
離港口碼頭有段距離的漁村則是截然不同的情況。
漁村離海不遠,幾乎是堪堪處于漲潮時,海浪打不到的邊緣。
這里的屋子大多是下面建得高,但實際住人的地方就是低矮的一層。因為海邊潮濕,木頭搭建的屋子容易發潮。
漁村里的人大多數會再用一層石頭阻隔,以免木頭腐爛後,房子直接塌陷。
但是他們沒辦法全部用石頭蓋房子,磚又燒不起,所以幾乎每代漁民都要重新搭建房屋。
不然可能住著住著,房子就塌了。
此時,漁民們早上趕潮回來後,這會不是在曬魚曬海鮮,就是在編織修補漁網。
還能看見不少面黃肌瘦的小孩赤著腳幫忙。
突然!
遠處一股黑煙飄了過來,伴隨著黑煙出現的還有兩只龐然巨物。
正在海邊玩耍的幾個小孩嚇得將撿的貝殼一扔,著急忙慌地往村子里跑。
“不好了!海上出現了巨獸!有怪物來了!”
小孩們邊跑邊喊,大人們剛想笑話他們哪里有什麼巨獸怪物,抬頭就看見了遠處海面漸漸浮現的巨大輪廓。
眾人面色驟然大變!
“那……那是什麼?!”
“看樣子,好像是船?”
“可這世上哪里有這麼大的船!?該不會真的是海里的怪物吧?”
整個漁村頓時慌亂起來,漁民們慌不擇路地跑出來,望著越來越靠近的龐然巨物。
“怎麼辦?我們趕緊逃吧?”
一個青年忽然打斷了說話的人,“那好像真的是船,你們快看,真的是船,上面飄的不就是我們大唐的旗子嗎?”
“好像真是,是船!真的是船!而且是我們大唐的船!”
隨著那兩個龐然巨物逐漸靠近,鐵船的輪廓也逐漸顯露在漁民眼中。
眾人松了口氣,同時又不免覺得駭然。
“這……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船?而且看上去和那些大船都不一樣。”有人指了指碼頭那邊停泊的船只。
望過去的漁民們紛紛沉默,一時啞言。
他們平時覺得高大無比,羨慕極了的大船,在駛來的那兩艘巨船面前,簡直是矮小得可憐。
“走走走,我們去看看!”年紀小的這會已經興奮地跑向岸邊了。
反正插了大唐的旗子,肯定是他們大唐的船。
不是怪物也不是敵軍,這些常年出海,膽子本來也大的漁民頓時少了顧忌害怕,各個跑到了海邊去瞅遠處的巨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