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不再平坦,兩旁密林已稠密。
本該雀鳴不止,鹿蹤兔影,卻說不出的死寂。
漸漸地,道路越發變窄,一場獵殺也就此拉開帷幕。
所獵殺的是五千鎮北軍,身為帝王的蕭文景竟動用了兩萬禁軍,外加八千暗衛。
這些年,蕭文景著實培養了不少暗衛,他實在太怕死,更怕被人報復。
然,使他長期壓抑不住心中恐懼的卻只有一人;一個神佛難擋,萬鬼避讓的一個人。
盡管,這人已死,他也次次確定著這人已死的事實,可他還是怕極了。
這是一種生理上的惶恐——這世上既有神仙,那也必有鬼。
正因他如此篤定,死後的齊麟才更可怕。
是的,這人依舊是齊麟,一輩子都繞不開的齊麟。
而,八千暗衛卻是蕭文景最後的底牌,他想盡一切辦法,用盡各種手段,還是只能培養出八千暗衛。
原本,他是要建立一支萬人暗衛大軍的,但,他真的盡力了,可以說是精疲力盡,卻仍無法如願。
他有恨過,恨自己無法光明正大的養兵,恨自己只能偷偷摸摸行事,更恨皇宮太小,斷藏不下那麼多人。
可誰又能料到,今日他竟會將這八千暗衛全都用在獵殺世子齊琛的身上!
他只覺此舉甚是高明,一旦事成,一面是喪子急需安慰的沈安若,一面又能徹底斷掉齊家的香火。
——無了齊琛,鎮北軍也就不再是鎮北軍。
——無了齊琛,沈安若也便不再是沈安若。
很多時候,男人壓根不可能理解孩子對女人有多重要。
一個女人可以為了孩子守寡一生,只憑微小期待,便能使她們熬過那漫漫歲月。
孤獨的日子當然過的很慢,因為每一刻都是鈍痛,每一天都是煎熬。
不過,沒關系
她們懷中的孩子終會長大,終會迎來由自己親手培養的男主人出現。
——孩子是她們的信念,亦是她們心中不容詬病的藝術品。
——唯有她們知道孩子受過多少苦,挨過她們多少鞭打。
所以,莫怪女人對孩子嚴苛、毒辣,沒人能理解她們心中的痛,更沒人能理解她們壓在心頭的那份期許。
但現在,蕭文景卻要毀掉沈安若的一切,只有毀掉沈安若的一切才能使其斬斷前塵過往,他蕭文景也好重塑沈安若。
是的,重塑。
重塑如重生,會讓人面目全非、改頭換面,再也不是自己。
被重塑的沈安若會乖乖地躺入蕭文景的懷抱,任他折辱,還要朝他跪乞垂憐。
屆時,他就是沈安若的一切,亦是沈安若的信仰和精神支柱,但,在這之前,他必須要確定沈安若能挺過喪子之痛,能繼續活下去。
——活不下去,就意味著重塑失敗。
——只有讓沈安若活下去,他蕭文景才能趁虛而入,完全佔據沈安若的心田。
可無論失敗與否,于蕭文景而言都百利而無一害。
要說一個人能有多惡毒,絕對沒有底線。
或許,最開始只想將事做絕,可到最後就成了極端索取,且還是無止盡的索取。
只因,過往的回憶不會消散,痛苦的過往又常會浮現。
每回憶一次,就會變本加厲一次;每觸動一次,就會想要咆哮!想要毀滅!
此刻,震天的廝殺中已滿是慘叫和死尸。
兩萬禁軍固然不是五千鎮北軍的對手,可八千暗衛卻能每每依靠靈活身形斬去鎮北軍的首級。
在此情況下,太師趙衍的座駕前自然出現破綻,盡管鎮北軍士卒已在不斷填補陣形,盡管趙衍已用盡全力抱緊世子齊琛,依舊阻斷不了眼前的鎮北軍陸續倒下,血濺車轅。
齊琛在懷中繃得像一張弓,硬是沒出一聲。
禁軍結陣步步緊逼,厚重的甲冑反射著森冷的光;黑衣暗衛頻頻揚刀躍身,索命紅眸從未移開過趙衍的座駕。
突然,一刀身穿透座駕,趙衍驚眸扭身,只將齊琛護得更緊。
刀身還未拔出,一聲淒厲的低吟已灌入耳膜,趙衍腮幫子緊了又松,不由下壓著一只手,死死扣住車壁,指甲慢慢掐進木頭里
車簾外刀槍踫撞,車內的他卻盡可能地爀禳捊墓J 醞冀 醴糯蟺郊 攏 恢皇炙攬鄢當諞倉晃 亂淮味閔聊苡幸桓鱟帕Φ恪 br />
他深知借助手臂的拉力能讓自己移動的幅度更大些,可他又壓根就不知下一次刀身會從哪個方向刺入,更不知外面是何情況
此時此刻,他除了要強忍瀕死的可怖,也在強壓著擊入骨髓的自責。
甭管在聲聲慘叫中倒下的是何人,每一聲都會震碎他的心田,使他鈍痛不已。
于公,他不忍禁軍傷亡;于私,他又每每自責無法幫助鎮北軍進行抵抗。
這就好似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之所以會痛失血肉,全因他一意孤行,非要護齊琛脫離虎口。
他將一切責任強加在了自己身上,卻斷無法負責。
可,若不送齊琛去往北疆,又會釀成無法挽回的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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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是聖上和沈安若的暗自較量,實則損傷的是大襄朝的氣運和兵力。
雖說,自古權勢之爭都萬般殘酷,但說到底不還是自己人殺自己人,內斗不止嘛
如此消耗下去,又要如何抵擋北戎大軍進犯?
他想不明白,為何非要行這等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倘若,北戎在這節骨眼上發兵,大襄必亡也。
他顫眸閉眼,喉結微動,道不盡的滄桑與悲涼。
大概是上天感受到了他的不忍,遠處竟在毫不察覺下幽幽飄來一陣葉笛聲。
那氣音穿過秋草枯楊,竟在肅殺中剖出一線澄明,恍若故人指尖撫過將熄的燼火,于蒼茫里倏然綻開半瓣春色。
其聲干淨且純粹,如清越如露墜深潭,又幽微似蝶翼初振。
他猛地睜眸,瞳孔緊縮間來不及細品,只怕是哪家少女誤入修羅場。
——少女自然無垢,唯有無垢的少女才能吹出這無垢之音。
趙衍竟在這一刻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舉動,只見他跨步掀開車簾,一只臂彎緊夾著小齊琛,另一只手臂在胯間微擺著
遺憾的是,他並沒有看到懵懂無知的少女,他甚至有些後悔走出了車廂。
——人間煉獄,莫過于此。
——目之所及,血泥涂地,烽煙蔽日,蒼穹已成懸著血珠的巨斧,還在不停地劈砍著世間生靈。
——蒼穹之上一定有造物主,否則,眼前的數萬人又怎會失去理智,又怎會毫不惜命?
他本想救遐想中的少女一命,他會高呼使其遠離,更會不惜余地勸其歸家。
然,很多人已無法回家了,望著滿目尸體,他又想起了前朝將傾時的悲壯與慘烈,他不想再來一次,只要經歷過一次就會被噩夢困擾一生。
原來,他一直都在強壓著對和平的渴望。
這渴望從未止息,反而在他的血肉里扎根蔓長,如今被眼前的慘烈再次澆灌,痛得他肝膽俱顫。
初遭突襲時,他沒有走出來;听到陣陣慘叫和死亡的呻吟時,他也沒有走出來,但,無垢之音一響,他便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沖動了。
只因,若真是某位少女吹響的無垢之音,就絕不該步入此地,死得不明不白。
無論兩萬禁軍外加八千暗衛也好,還是五千鎮北軍也罷,雖各個命懸一線,都在拼死一搏,可他們皆有去奮戰的理由。
少女卻沒有,只是無意間路過,只是恰巧在林間吹響了曲樂,難道就要賠上性命,難逃一死嗎?
百姓的無辜,多半來源于並非屬于哪股勢力,反倒被牽連其中。
今日,兩萬禁軍、八千暗衛,還有那五千鎮北軍就算全部戰死,最多是權力之下的犧牲品。
但,他們皆可無悔。
因為,禁軍生前享受著殊榮,誰家能出一位禁軍,單在平時就足以昂首挺胸。
八千暗衛更不用說,他們是精銳中的精銳,是經過層層篩選,外加千錘百煉後的成果,每一位都足能光耀門楣,被視為人中龍鳳。
五千鎮北軍作為大襄戰力最強的存在,他們早已有不可撼動的信仰和力量。
可百姓呢?
他們又有什麼?
生前處處矮人一等,恐一生都難有揚眉吐氣的機緣,難不成還要死在這場不知所謂的混戰中嗎?
眼下,這場混戰當然是不知所謂的,百姓可認不出哪些是聖上的人,哪些是鎮北軍。
他們只想好生度日,世間一切紛爭于他們而言,那都是大人物要做的事。
他們並非什麼大人物,也成不了什麼大人物,只知需要土地農耕,需要販貨求生。
趙衍這一生最忍受不了百姓被欺辱,更別說無端丟掉性命了。
于是,他已緩緩彎曲了膝蓋,跪身之刻一只手臂赫然迎上蒼穹,仰天長呼,“蒼天啊,快來阻下這場紛爭吧!若,遲遲不止,恐到最後受苦的還是百姓呀!”
沒等他吶喊出第二聲,一陣清脆的劍鳴聲已在耳畔響起,余光中一瞬閃過驚鴻影,來人正是那杜芸卿。
她一襲紫衣裹身,身線婀娜又不染紅塵,袖擺與裙角飄逸,手中長劍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就猶如敦煌壁畫上的仙子般靈動且帶著神韻。
一劍劃過,連倒七人,回眸間卻已帶上了無法言說的心傷。
“蒼天何曾阻下過人間紛爭,縱使暴雨驟降、冰雪封山也會被惡毒之人用作籌劃殺敵。若想阻斷眼前紛爭,唯一方徹底滅亡,方可止休。”
趙衍顫眸淚落,下收手臂間輕輕拉拽了一下齊琛的襁褓,再發聲已極其微弱,“想要一方徹底滅亡談何容易姑娘還是盡早離開吧,這里並非姑娘該來之地。”
他好似不認識杜芸卿,杜芸卿也仿佛毫不在意,只是將臉頰移向一側,低吟道“芸卿不知趙太師您今日之舉,算不算已然背離了聖上芸卿亦不知今日出手後,會不會為夫君方莫帶來滅頂之災”
“現下恐早已無法改變心意只因,妖?已在林間折葉吹響曲調,聖上派來的所有人都即將化為血泥。”
趙衍猛然抬眼,似乎已意識到眼前之人正是武林盟主杜芸卿。
——可一切都晚了
遠處群狼已發起攻勢,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道灰撲撲的殘影,悄無聲息地便撞進了禁軍的外圍陣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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