厥木惟喬厥草夭

第214章 識人識性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嘆清蕭 本章︰第214章 識人識性

    晨光如薄金,篩過雕花細窗的欞格,一寸寸爬上紫檀案幾。

    那光先是落在青瓷盞沿,繼而漫過沈安若執茶盞的手背——那手懸停在半空,指節微曲,透出玉色;另一只未抬的手也壓著幾頁泛黃的舊紙。

    她雖徹夜未眠,眼底卻不見混沌,只凝著一張舊紙上的文字,已沉寂了良久。

    案上燈燭早已熬盡,殘芯蜷曲如死蝶,倒襯得這晨光格外潔淨。

    幾頁泛黃的舊紙,其實並不是無用的舊紙張,而是齊麟曾留在書房中的手札。

    這手札不知何時寫下,被沈安若無意尋到,卻如獲珍寶。

    墨跡經年,洇染了邊角,字跡卻依舊力透紙背,帶著齊麟獨有的、斬釘截鐵的筋骨。

    沈安若翻看過多次,指尖幾乎能描摹出每一筆轉折的凹痕。

    起初,她焦灼尋意,字字句句如墜迷霧;後來,她沉靜研磨,倒像老僧入了定...

    “世間百態,見得多了便知那些喜弄心機、鑽營算計之輩,終究落了下乘,是未窺堂奧的淺薄。”

    “真正通達之人,行事根基,首在一個“誠”字。所謂誠不欺我,自古以來人們博覽群書、增長見聞,不過是在求真求實。”

    “然,求真又分兩極,有人總結前人經驗,渴望成事;有人歸納前人一生,避免重復犯錯。”

    “正因事事有兩極,故真者並不全真,乃前人所見所感,所思所慮。雖半真不可全信,卻能作為依照,被人善用。”

    “凡善用者,非己悟,多半效仿居多,實屬踫運氣。一旦得利,便會廣泛流傳,成為真經,受人尊崇。”

    “對此,老子早已點破天機︰“大巧若拙,大辯若訥。”世人常迷于巧詐之術,以為機關算盡可得其利,卻不知至剛易折,過智反拙。此乃迷途。真正洞明世事、了悟大道者,待人接物,反求其“樸”。”

    ““樸”有兩解︰一則,以無為之心應世——不刻意矯飾,不強求操控,如流水般自然。二則,以本色之態示人——不戴面具,不藏私心,坦蕩如砥。”

    “極度坦誠者,其力可怖。因其心無掛礙,事無不可對人言,一切皆是“明牌”。

    “此非愚鈍,而是深諳老子所言“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的至理。”

    “直言者如明鏡,妍媸善惡,照之立現。他們並非不識權謀,而是不屑為之,更洞悉其虛妄。深知︰同頻者,不招而自聚;異道者,強留亦終離。”

    “此等境界,看似無招無式,質樸無華,實則行的是堂堂正正的“陽謀”。任你千般機巧,萬種算計,在那一派光風霽月的坦蕩面前,亦如冰雪遇驕陽,消融無形,徒勞無功。大道至簡,至誠勝巧。此乃處世之真智慧,亦是破局之無上法門。”

    這是齊麟手札上的全部內容,在此之前沈安若並不理解齊麟的做事風格——一心想要致對方于死地的人,為何又是布局,又是謀劃的,還各個謹慎多疑。偽裝得倒是一個比一個老謀深算,可大多人終其一生卻無法達成所願。真不如一刀掄之,來得痛快。

    話雖這般講沒錯,但從齊麟口中說出便也成了大錯特錯。

    只因,站在齊麟的角度,他的確可以直接要了一人性命。

    ——不但不用償命,所有人也絕不想招惹到他這個瘟神。

    然,若是普通人這般行事,那也只會迎來兩種結局——要麼同歸于盡,要麼功敗垂成、且還要賠上自己的性命。

    而,同歸于盡和賠上性命又恰是解釋一切復雜布局的根源所在。

    事實上,同歸于盡是需要莫大的勇氣的,很多人就算巴不得一人死,也絕不想賠上自己的性命。

    簡單來說,所有布局、謀劃、偽裝...全都是為了自己能在奸計得逞的情況下,還可保下性命。

    ——最好能做到殺人于無形;即便對方死了,也絕查不到自己頭上。

    ——有如此想法的人自然不在少數,所以,這世間也便有了諸多復雜。

    但,假如去除掉齊麟鎮北王的身份,他依然願意直來直去地打“明牌”,那就是一種至高境界了。

    為何是至高境界,而不是至高學問?

    ——只因擁有高深學問的人,不一定就有至高境界;有至高境界的人,卻壓根不需要什麼高深學問。

    說到這里,可能就有人不服了,連學問都沒有的人,又哪來的境界?

    這怕也是大多數人的誤區,總將基礎看得太重,卻不知人只要活著就無虛度一說,皆是在日日奠定基礎。

    ——山中放羊娃沒學問,卻能講出最樸實的大道理來。

    ——孩童沒有學識和經歷,反倒透著最真實的自己,他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也很清楚自己渴望什麼。

    那肯定又會有人說了——小娃娃懂什麼?等他再長大些,自然也就看不上現下喜歡的東西了;什麼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不還是因為娃娃們不成熟嗎?——人生的盡頭不過就是名和利。

    請問,看透人生盡頭不過就是名和利的我們,又有幾人能如願?

    再請問,二十歲的高山流水、雲霧繚繞,三十歲時再去看,還是那回事嗎?

    待到四十、五十歲,恐怕常年住在深山之中,也無感了吧...

    更別說七老八十還想再爬爬泰山了,除了急喘,就是上不去,還真不如在家喝喝茶、看看手機,嘴一咧嘿嘿笑個不停。

    在這個世上,沒人意識到“環境污染”有多致命,這里所說的“環境污染”不是沒了青山綠水,而是,“環境塑造人”的“環境”。

    世界的原貌到底是怎樣的?人生的真諦究竟是什麼?

    ——縱使千人千解,萬人述說,怕也再難跳過“名利”二字了。

    所以,在諸多繁復面前,還是要想辦法抽絲剝繭尋到最原始的樣貌。

    昨夜,沈安若從皇城司察子口中得知了四個人的存在,分別是漕幫幫主斷水流、天威鏢局的總瓢把子姚天翔、某蒙面女子和快劍董銳。

    斷水流和姚天翔于沈安若而言,並不陌生;某蒙面女子也極有可能就是江晦被殺那夜出現在鳳鳴橋畔小樓上的那位杏黃色裙縷女子;快劍董銳卻成了謎。

    據察子招供,景都貴女失蹤案皆是此四人所為,察子們也是在為他們提供情報,從而收取賞銀。

    可這四人作案的動機又是什麼呢?

    ——要說他們背後無權貴支撐,怕是鬼都不會信。

    可問題恰也出在這兒,如今沈安若既已得知他們是景都貴女失蹤案的參與者,那也就等同于四人皆暴露在外,已然難逃法網恢恢。

    抓捕這四人並不難,難就難在是什麼原因使得這四人鋌而走險,不惜豁出性命的。

    要知道,一旦察子招供,這四人也會完全暴露,他們不會想不到這一點,但,他們的底氣又是什麼?

    ——做事是需要底氣的,做惡事更是需要本錢的,他們不可能明知是死罪,還能有恃無恐、肆意妄為。

    如今,看似清晰明了,實則迷霧重重。

    眼下,斷水流和姚天翔是必須要抓的,加之墨影昨日提到北戎宰相楊楚金疑似曾在漕幫出現過,那漕幫幫主斷水流自然也就成了重點審問對象。

    但,斷水流和姚天翔一旦被抓,必會引起某蒙面女子和快劍董銳的警惕。

    故,是否也該先安排察子,誘捕某蒙面女子和快劍董銳呢?

    想到這里的沈安若,欲要起身之際,突有一飛刀破窗而入。

    緊接著,墨影破門,凝神望了一眼沈安若後,便取下了扎在紫檀案幾上的飛刀。

    ——刀身帶有折好的紙張,紙張上寫著︰彩蓮在鳳鳴橋畔。

    墨影當即認出了紙張上乃是孤露的字跡,似松了一口氣,嘆道︰“我說這飛刀怎能不偏不倚尋到王妃您的位置,大概是孤露在暗處觀察到我的身影了,故才如此篤定王妃您就在書房中...”

    沈安若抹了一下案幾上的木屑,“孤露射出的力度並不大,她應是也怕傷到我...”

    “只是...我現下似乎沒那麼想要見到彩蓮了...我的心在抗拒,我的身體也在拒絕著...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感覺很強烈、很不好...”

    墨影,沉聲道︰“孤露既帶不回彩蓮,那彩蓮定是出了什麼狀況...王妃既不願前往,那就由屬下代勞吧。”

    “不。”沈安若一瞬起身,面上無波瀾;不過,在那看似沉穩的面容下,卻隱隱透著一股鋒銳的冷意,“我必須要去...無論哪種結果,我都要去。”

    她有想過彩蓮會遭遇不幸,可當她真正見到彩蓮時,卻還是連連作嘔,揪心隱痛。

    ——彩蓮的身體已在水中泡得泛白,那幾乎不像是人的白也透著淒慘與幽怨;其眸子圓睜,像是死前見過什麼極其恐怖的事物,且還無了左臂。

    ——其左臂不是完整丟失,而是被人從左肘下方砍去,傷痕整齊像是利刃所為。

    刑部侍郎孟廣檜率先上前,安慰道︰“郡王,臣听聞死者乃是鎮北王府的婢女,還請郡王節哀呀...”

    景都巡撫周群昌也順勢言道︰“景都府衙收到消息時,此女子已然被人從水中撈起,無了生息...臣定會全力偵辦此案的。”

    “不過...”他瞟了一眼立身一旁、始終冷著臉的孤露,“這位青衣女子自稱是王府中人,她不僅拒絕仵作勘驗,還命人守著死者尸身不讓人靠近...如此一來,我景都府衙又要如何破案呢...”

    “滾!都給孤滾!”沈安若一瞬回眸,本蹲身作嘔的她也綻出了如厲鬼般的紅眸,“周群昌...你是不是眼瞎呀!?沒見青衣女子身側站的是鎮北軍將士嗎?!”

    她緩緩起身,步步逼近著周群昌,接著狠厲道︰“像你這種官員,孤見得多了。你不過就是想讓孤攔下此案,那你景都府衙也好落個清閑。”

    “你敢說...你當真認不出鎮北軍的甲冑嗎?!”

    周群昌驚眸顫身,連忙跪拜,“臣罪該萬死!還請郡王恕罪!恕罪呀!”

    “恕罪?”沈安若一聲哼笑,多有譏嘲,“景都百姓有人身死,自然該由你這個景都巡撫負責查辦。可你卻想著急切撇清關系,那要你這個景都巡撫還有何用?”

    “來人呀!將這個一心只想悠閑的景都巡撫押至皇城司,孤倒想看看你平日里都是如何替民做主的!”

    隨在孤露身側的兩名鎮北軍將士那是絲毫不含糊,一瞬押下周群昌,周群昌的胳膊當即脫臼,被抬高至背後。

    他是再難直起腰身了,可他除了陣陣痛吼外,還如殺豬般哀嚎著“郡王饒命...”

    沈安若大手一揮,兩名鎮北軍將士也直接帶走了周群昌。

    隨後,她朝圍觀的眾百姓緩緩拱手,“眾位,還請散去吧。景都皇城不該出現這種事,既出現了...我沈安若便也絕不會放過真凶!”

    百姓驟然歡呼,連連叫好,也在叫好聲中逐漸散去。

    “彩蓮的尸身雖泡過水,但,據我推斷,她應是死于昨夜亥時左右。”孤露見百姓散去後,便直奔主題,冷面冷言,“可凶手既砍下了彩蓮的左臂,就不該再將彩蓮丟入水中,唯一的解釋是凶手想要掩蓋氣味。”

    “王妃你看...”她用手指戳了戳彩蓮的肌膚,“彩蓮的尸身的確出現了被水泡過的臃腫,但這臃腫卻不是整體臃腫,只是表層臃腫罷了。也就是說,彩蓮的內部肌體已然僵硬,這也表明她是在身體僵硬後才被丟入水中的。”

    沈安若一臉詫異道︰“死後又被人丟入水中...只為遮掩氣味...那是不是也證明彩蓮死前去過什麼有濃重氣味的地方?”

    孤露點了點頭,“彩蓮身上並無其他外傷,這表明彩蓮也是在斷臂後流血而亡。按照動脈失血速度,彩蓮被砍下左臂後最多半刻,其心髒便會停止跳動;若生前受到極度驚嚇或過度興奮,導致心脈驟停的話,那在六十聲數之內就會喪命。”

    “而,據住在附近的百姓反應,有人曾在寅時听到有人落水的聲音。那時外面很靜,就算有人听到也多半是半睡半醒的狀態,所以,不排除幻听或做夢的可能。”

    “我們暫且就按彩蓮是在寅時被人丟入水中的,那從亥時到寅時也有三個時辰左右,現下彩蓮的尸身仍處于尸僵狀態,亦是死前的姿態。”她說到此處,緩緩蹲身,搬動著彩蓮的手指,繼續說︰“其十指蜷縮,不像是在抓什麼物件,倒像是緊扣著地面;指甲中還殘留著少許木炭屑,且每個指甲縫中皆有。”

    “木炭因燃燒穩定、煙塵較少,是炊事首選,但,木炭可不是尋常百姓能用的,能時常用上木炭的也唯有官員和商賈了。由柞樹、麻櫟做成的硬木炭,貼近細聞有極淡的煙燻感,類似于曬干的松針被碾碎的青澀氣息;果木炭,也就是棗樹、梨樹制成的,帶有隱約的甜感,如同焦糖邊緣冷卻後的硬殼;竹炭,則是散發著清冽的礦物質感,近似于雨水打過玄武岩的潮濕氣息。”

    “在這景都皇城內,人們常將木炭儲存于陶翁中,封口前會墊上一層新鮮橘皮,正是為了中和木炭的腥氣。木炭的腥氣很難去除,因此放置木炭的房間也會有極大的氣味,彩蓮的指甲縫中既有木炭殘留,那也代表著她死前就躺在或趴在木炭屑沉積的地面上...可這也是最奇怪的地方...”

    “按道理說,就算我們聞出了彩蓮身上有木炭的腥氣,我們也很難鎖定具體地點,且還多半會涉及到朝中官員的府宅。這本能布下疑陣,讓我們一時之間難以探尋,可凶手為何還要將彩蓮的尸身丟入水中,有意去除掉她身上的木炭氣息呢?這是不是也表明,彩蓮身上還有著比木炭氣息更難以掩蓋的其他氣味呢?”

    沈安若未曾想到,單是木炭竟就有這麼大的學問,她雖不懂哪些木炭都有哪些氣味,但她還是很認同孤露的說法,彩蓮的尸身之所以會在鳳鳴橋下的水道中出現,並不是為了制造溺水的假象,而是在掩蓋死前身上的氣味。

    可,到底是什麼氣味能蓋過木炭的腥氣呢?

    她不禁朝一旁染坊內的小樓望去,前不久原皇城司正使江晦就死在這小樓中,杏黃色裙縷女子也曾在小樓中出現過...此刻,樓中是否還能尋到些許線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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