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何為人生
沈安若沒有想到自己能和梵珞婭成為姐妹，竟全因一個使她魂牽夢繞的人。
這個使她整日魂牽夢繞、朝思暮想的人，卻又的確沒在她最危難之刻現身。
由此可見，那個人大概早已不在遏摩國境內，但，她仍想感念那個人的好。
畢竟，她當著梵珞婭的面滅掉了遏摩國的一個部族，也的確踐踏了遏摩國的尊嚴。
這就相當于當著一個女王的面殺了女王的子民，而沈安若還遠不止殺掉女王子民那般簡單，則是在女王的領土上肆無忌憚，且還滅掉了阿卡曼所在的整個部落。
要按道理來說，單是沈安若的舉動就已然和遏摩國交惡，絕無回轉的余地。
但，此刻她手中卻拿著遏摩國的國書，其內容也是要與大襄朝結為秦晉之好，百年內互不侵犯。
國書是梵珞婭寫下的，而沈安若也已告別了梵珞婭。
只是，王軍營寨仿佛又成了一座高牆，這高牆之後有著無限恐懼，亦有著無盡傷痛。
沈安若必須要面對十七位女將多有隕落的事實，她也終是見到了光寒、夜心和雲鏡的尸體。
三位女將的尸身被擺放得很好，銀色鎧甲陳列于斷戟之間，三具女將尸身以戰旗為衾枕，又以斷劍為玉簪。
銀甲仍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只是這光芒已然無了溫度，也變得冰冷異常。
這就好比整個人想要全力去擁抱陽光，可無論在陽光下待上多久都無法暖熱身體一樣，肩頭的風還是那寒風，腳下的土還是那生硬的土，就連守靈的篝火頂端也燃起著深藍色的火焰。
沈安若已跪了下來，這好似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下跪。不，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二次下跪，之所以這樣講全因她第一次下跪，跪得也是當今聖上蕭文景，而蕭文景也明確表示自己受不起她這一跪。
既受不起，那第一次下跪也可不作數。
因為那次跪身，她是惶然無措的，也是她第一次見到蕭文景。
從那之後她也便就沒再跪過，蕭文景每次見到她也習慣了先行禮。
如今，她這一跪，營寨中的眾女將和四十萬王軍也相繼跪了下來。
那是一瞬間促成的動作，仿佛也附上了一種默契和磅礡之勢。
當眾人跪身垂首，聲聲悲泣時，沈安若已在不自覺地轉頭細數著女將的人數，她越數心便就越痛；她數一遍不夠，于是又數了一遍，反反復復數了多次後，她才確定下身側只剩下了八位女將。
也就是說，原本的十八女將還能如常行走的只剩下了八個，去除掉跟隨齊麟而去的妖?，再去除掉光寒、夜心和雲鏡，最後再去除她身側的八位女將後，眼下奄奄一息仍在奮力搶救的女將竟足有六人...
她不知這六位女將還能否重新站起，亦不敢保證這六位女將會不會缺胳膊少腿，她甚至都不敢想這六位女將是否還能活下來...
——在軍營中，重傷不愈、被抬回又死去的將士多如牛毛，這是常態，也是殘酷的事實。
——很多時候，並不是將人抬回來了就能治愈，能否治愈則一半看命，一半看藥材是否充足。
好在，王軍就在遏摩國王都外安營，梵珞婭也早早命人送來了稀缺藥材。
——為今之計，除了等，怕是也沒別的辦法。
只是，當沈安若再次凝向光寒、夜心和雲鏡的尸身時，一個困擾她許久的問題再次迸發了出來。
——人這一生到底是在為了什麼而活？人生的意義又是什麼？
就拿光寒、夜心和雲鏡來說，她們打小被收養在顧英鳶身側，她們曾是流落荒野的孤女，在得到顧英鳶的照拂後，的確重新獲得了該有的母愛。可這並不意味著，她們此生就要為齊家而死。
她們皆是女子，縱使習得一身本領也還是女子。她們沒體會過男歡女愛，也沒在軍營以外的地方生活過，即便藏身在景都城的那幾年，她們也只為保護齊麟的周全。
這細想下來，她們好似就猶如私人物品，沒有一天是為自己而活，也沒有一天做過自己。
微微的風卷帶著白白的霜，白白的霜帶來了夜幕與寂靜。
已死去的三位女將不知何時微張了朱唇，那無法合攏的朱唇似還有許多話要說，可要說的卻也絕不是怨語與不甘，因為她們的神態很安詳，走得也很安詳。
此刻，她們或許已在星空閃爍著微弱的光，這光微弱到無法辨別到她們的方位，也根本就尋不到她們的歸處。
但，沈安若還是想要和她們聊聊，好好地說說話。
——聲音不需要太大，淺淺的、柔柔的便好...
——或像往常一樣，邊嬉戲邊打鬧也好...
沈安若想問問她們會不會冷，會不會感到孤單，亦想問問她們是否已見到了自己的師父顧英鳶...
沈安若就那般靜靜地細語，似有千百個問題等著她們來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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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終無回應...
突然，天際劃過一顆流星，那流星一閃而過卻在夜幕中留下了閃耀的身影。
沈安若瞥了一眼，沒像往常般急著許願，則是癱身坐地，露出了一抹冷笑。
“比起這流星...你們或許要比它存活得久一些...卻也如它一般消失得莫名其妙...”
“不過，縱使這流星再燦爛奪目，也絲毫掩蓋不掉你們的光芒。能看到這流星劃過天際的人自會記下其身影，能與你們朝夕相伴的人也自會記得你們的一顰一笑...”
遲遲低吟，冷笑更濃，仍在冷笑的沈安若多次喃喃自語後，也緩緩昂首閉上了雙眸。
就在某時某刻，就在某一瞬間，她驟然睜開雙眼，也當即站了起來。
她大步跨至三位女將的尸身前，神情顯得急迫且慌亂...
在凝看三位女將多時後，她又赫然喃出了幾句使人費解的言語，“人這一生，只為在命中注定之人的眼前綻放一次光芒。珍惜光芒者，幸也；不珍惜光芒者，悲也。在幸與悲之間便就是匯聚而成的人生...”
“奈何，無論是幸是悲又絕無回轉，錯過一次光芒也就錯過了一生。有人會因此終生感念、流連忘返；也有人會因此郁郁寡歡、無疾而終...”
“萬般因果，皆是一次循環；千般承負，皆是一場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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