厥木惟喬厥草夭

第8章 兩相生厭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嘆清蕭 本章︰第8章 兩相生厭

    齊麟醒了,女子卻已不在。

    像極了不斷付出的人,與毫不感恩的心。

    這也說明了“表面功夫”的重要性,暗自付出的結局,總是一場辜負。

    好在,齊麟並非粗枝大葉之人,他是男子,卻有著如同女子的細膩。

    他了解小川,對于帕巾的擺放處,臉盆放置的狀態,甚至棉被的折痕,就能判斷出這些皆不出自小川之手。

    此刻,小川正趴在床榻邊安睡,他能在白日里這般睡去,女子應比他更勞累。

    窗外,已沒了絕好的陽光,也不知是何時辰。

    風在窗外輕輕地吹,倒是透著淒寒。

    齊麟扶著門沿,望著殘枝蕭素,遠方峻峰,倍感歲月蹉跎,道長命窄。

    他緊了緊肩頭的披風,緩步挪移了幾步身姿,卻又驟然顛覆了心境。

    綠意盎然的菩提樹下,慧嫻師太慈目低垂,神態安詳,正入定打坐。

    ——若說,人生短暫,來不及匡扶正道,那慧嫻師太又怎會視時光于無物,如此淡然對待。

    ——若說,禮佛打坐是種虛度,慧嫻師太又為何名聲在外,深受百姓敬仰。

    這好似很矛盾,矛盾點在于做與不做,又該如何去做。

    他沒有擾了慧嫻師太修行,卻也帶著疑問不願離去。

    或許,該有一份尊重,去尊重她人選擇,去尊重她人態度。

    可,“尊重”二字又永遠隔閡著關系,不熟之人會常掛嘴邊,相熟之人則會刻在心上。

    這也是齊麟遲遲不離去的原因,說起來他和慧嫻師太也算舊識。

    “鷹王是否很好奇我等修行之人的生活?”

    慧嫻師太未抬眸,便已猜出了誰人在觀望。

    “是在下唐突了。見師太如活佛般在此端坐,頓感心神平靜,不免有些貪戀。”

    齊麟躬身一禮,言語緩柔。他能起身已屬不易,毫無力道也在所難免。

    “鷹王曾多次救濟過我水鏡庵,所捐財物更是數不勝數。如果,貧尼能讓鷹王心身舒適,被多看上幾眼又有何礙…”

    齊麟,緩慢道︰“這水鏡庵如世外之地,隔斷著世間所有紛擾,此次我能在庵中養傷,也算大幸。”

    “這世間紛擾,又豈是鷹王說隔斷就能隔斷的?”慧嫻師太慧眼緩抬,慈笑拂面,“水鏡庵雖是修行之所,可庵外也皆是修行之地。鷹王所系之事,不在庵中,也不在庵外,而在鷹王心中。既在心中,那就和我水鏡庵無關,又何來的大幸?”

    “是啊…”齊麟仰天一聲輕嘆,“我還要去救困在狼王寨的百姓,也要繼續去尋找過往的答案…在這昏天暗地,烏雲滿布的天際下,又何來的大幸呢…”

    慧嫻師太露出一抹淡笑,“人只要還活著,就會有做不完的事,也會有達不成的心願。比如,原本住在庵外的陳四,第一次來進香,求的是一頭水牛;第二次進香,求的是能娶上媳婦;第三次進香,則求的是能在邊鎮置辦下房產…”

    “這些年,他也陸續達成了心願,並搬去了邊鎮生活。可,他還是少不了來此進香,這細說起來啊也並非是我水鏡庵的香火旺,反倒是他總有無法達成的願望。”

    “人心中有了達不成的願望,就會悶悶不樂…所以,歡喜過後,又有苦悶,苦悶多了又怎能心靜如水呢?”她接著問道,“鷹王覺得待你救出狼王寨的百姓,也找到了過往的答案後,就能無事纏身、一身清閑了嗎?”

    齊麟的眸中頓時涌動起一股殺氣,“不。待這兩件事完成,我只會有更多的事要去做,且每做一事都要面臨生死一搏…”

    “所以,你比陳四更苦悶。”慧嫻師太,說,“至少,陳四在進香時,只想著水牛、媳婦,和搬去邊鎮生活,而你…已然從當下看到了身死…”

    齊麟漸落下狠厲的眸光,微聲道︰“是的,每個人都會死,但,我卻怕直到身死之刻都還未完成最初的心願…”

    慧嫻師太緩緩起身,為齊麟系上披風系帶,又俯身拉展了蔽膝。

    她如母親,卻也知回護不了眼前的孩子。

    “鷹王可知,我等修行之人為何要日日靜修?”

    齊麟,搖頭。

    慧嫻師太,道︰“作為修行之人,必要保持無事于心,無心于事。每日靜修,只為身心歸零,否則日日瑣事積于心,又要如何修行…”

    “佛曰︰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其意也是在說︰萬法皆可修,只是與回歸生命本源的法相比,還是有所差別的。我等修行之人一生所求,也不過是勘破此法,回歸生命本源。”

    “所以,我們也有所求。可有所求後,又不免生出“貪嗔痴”,只能在有求與無求間來回徘徊,日日去悟正法了…”

    她頓了頓,又意味深長道︰“孩子,這天下的正法正道,豈不也是在不斷替換嗎?誰又能肯定自己的法就是正法呢?”

    齊麟沒有再言,只是向慧嫻師太鞠躬屏氣…

    近水則寒,視野漸闊。

    齊麟遙望遠方,縮肩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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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他不該走出庵門,卻也無心用膳。

    他不僅壓抑著情緒,還只覺陣陣心悶。

    他緩移眼目間,水澤旁的粗大梨樹正凌霸著水面。

    無日無月,樹干枝杈似在“張牙舞爪”“怒聲咆哮”。

    他不想慣著它,他要與它比一比力道。

    于是,他走向梨樹,抬臂抓緊枝干,剛要發力,身便僵滯。

    水鏡之上,已多一影,高挑玉立,似綻放的水仙花。

    ——柳眉大眼,亮而清澈,此人應很聰明。

    ——鼻梁高挺,兩側皮膚細膩平整,似無一絲畏懼,此人應很倔強。

    ——唇薄而紅潤,嘴角頻頻上揚又多次落下,此人應很多疑。

    ——渾然天成的五官,如一件名貴玉雕,多一刀累贅,少一刀不足,此人恰恰不多不少。

    只是…

    ——此人縱有天仙之容,在那遠方的景都皇宮之內又算什麼呢?

    ——多的是悲鳴,多的是香消玉殞,多的是爾虞我詐、心口不一。

    齊麟就那樣站著,像只站立的猴子,緊扒著樹干。

    水中倩影也有想逃的舉動,可又退了前步,頻頻回眸。

    她似有話要說,又覺不合時宜。

    ——任誰對著一個背朝自己且雙手還抓著樹干的人,都不免尷尬。

    然,她似也逃不掉。

    因為,她已發覺齊麟的側眸,側眸所望的也是水中的她。

    于是,她不自覺地做起了“滑稽”舉動,退了又回,回了又退,連續多次,不知所措。

    “沈安若?”齊麟忽得落下雙臂,猛地轉身,“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沈安若,對嗎?”

    水中倩影自是女子,女子也正是虎崖關鎮邊守將沈天�之女沈安若。

    沈安若怔眸滯身,綻出一臉難為。

    片刻後,她突得掐腰相對,伶俐道︰“你也的確是鎮北王世子齊麟,對嗎?”

    齊麟,淡淡一笑,“我喚下你,並不是要和你吵架,所以,你也不必這般架勢。待到明日吧…明日我就送你到天瑙城,去見你爹爹…”

    沈安若嘟嘴,暗暗道︰“果然,你什麼都知道…還真是城府極深,讓人難以窺視…”

    “什麼?”齊麟緊眉上前,“你在說什麼?我沒听清。”

    沈安若也上前,“我問你,你為何要送我到天瑙城?你去天瑙城是不是還有別的用意?”

    齊麟好聲好氣,她倒是像在審賊。

    齊麟只得搖頭,多少有些無奈,“昨夜,是你幫我縫合好的傷口,我自當要將你安然無恙地送到你父親身邊。”

    “昨夜?”沈安若撓了撓頭,又遲疑地看向齊麟,“你…你難道不知,自己昏睡了三天三夜?”

    “不…準確地說,你應該是昏睡了三個夜晚,再加兩日半…因為,今日已然過半。”

    齊麟聞言,沉寂。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這里雖無山,可水鏡庵便是山,皆是世外之地,修行之所…

    ——對,狼王寨的百姓…

    “事不宜遲,我們馬上趕往天瑙城!”他說罷,竟直接拉上沈安若的手,大步朝庵門走去。

    “喂~喂~喂!你干什麼啊…”沈安若向後墜著身子,使勁掙扎,“你再不放手,我可對你不客氣了!”

    “你還是省省吧…就你那有形無實的“凌霄槍法”,還不夠我看那…當初,真不知我娘是怎麼教你的…”齊麟繼續跨著步子,絲毫不理會沈安若的感受,“這說起來,其實也怪我。我娘曾多次讓我陪她去沈府,我都因先帝交辦之事而誤了時辰,後來…”

    他說到此處,已停聲,眸中也透著幾許酸澀,“總之,我但凡去一次你們沈府,你也不至于將“凌霄槍法”練成這樣。”

    沈安若猛得坐地,齊麟驟然停身,人都坐地上了,拉是拉不動了。

    若要強拉,只能將人拖在地上走了…

    “我說沈小姐,你要干嘛啊…”齊麟一臉嫌棄地轉身,誰知沈安若怒目圓瞪,眸光如狼,“不是…你也沒必要這樣吧…我都在水鏡庵耽擱這麼久了,很想知道被困在狼王寨中的百姓是死是活、成了什麼樣,我們要快些救他們出來…”

    沈安若不語,死瞪著齊麟。

    齊麟捂臉,無可奈何。

    倆人就這樣,一人斜垂著臂膀,一人上抬著臂膀;一人站著,一人坐地,倒是還牽著手,只是僵持在了原地,畫面著實讓人“浮想聯翩”。

    “後來怎麼了?你說清楚!”

    沈安若突出一語,驚得齊麟蹲身凝望,“搞了半天,你想知道這啊…那你直接問不就好了,何必坐在地上,髒了自己的衣裳呢…”

    “誰讓你說話只說一半?”沈安若沒好氣地斜了齊麟一眼,“再說,你也沒言明要去救困在狼王寨的百姓啊…便直接拉著人家走…”

    “還有,就你如今的身子,又要如何去救人?恐怕,你醒後,還沒來得及用膳吧?”

    “所以,我們要去虎崖關天瑙城找你爹啊,讓你爹出兵去救關在狼王寨中的百姓啊…”齊麟似也沒了好脾氣,如果換做以前,他一定將眼前的女子直接甩在地上,獨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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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沒辦法,誰讓眼前的女子是他的救命恩人呢,何況,倆人之間還有一紙婚書…

    “沈大小姐,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

    他用手指了指庵門,試著站起。不曾想,卻被沈安若猛拽傾倒了身子,至此,倆人也有了第一次親密接觸。

    這次親密接觸應很難忘,如果你被誰猛壓在地上,也定會一陣緊張。

    嘴唇很軟,像——這是齊麟首先感觸到的。

    沈安若的感觸就比較多了,除了身上的,還有被人用牙啃了一下的感覺。

    齊麟在慌亂間起身,下意識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又下意識地將臉扭向一側。

    沈安若則是在地上完全側了身子,雙手捂臉,徹底安靜了…

    “嗯~”齊麟捋了捋垂在肩頭的頭發,連“嗯”了幾下,“那個…我們還走嗎?”

    沈安若毫無動靜,卻也從指縫間連連偷望著齊麟。

    突然,她坐起了身子,雖滿臉通紅,卻也成了氣嘟嘟的模樣,“後來呢?你還沒說後來怎麼了!”

    齊麟聞言,尷尬全無,再次蹲身,“大姐,您沒事吧?這是過不去了啊,非要問清楚是吧?”

    “好,我說。”他緊接著說,“後來,我和趙瑾睿與蕭文景不是常去“錦繡樓”嘛,也順利成了景都城的花月男主角,那時我已然“臭名昭著”,就算我娘再讓我陪她去你們沈府,我也不能去了呀,怕污了沈小姐你的聲名嘛…”

    ——錦繡樓,乃景都第一樓,是秦樓楚館中的翹楚,也是讓景都男人瘋狂之地。

    他說完,嘴角也綻出了一抹笑意。

    沈安若當即捂上了他的嘴,不由左右張望,“蕭文景已是當今聖上,以後不得直呼其名。”

    她見四下無人,便慢慢放下手臂,又上瞥著齊麟道︰“我見你說起“花月男主角”這事時,還挺得意。不知我們的齊麟世子是滿意這個稱號啊,還是滿意“錦繡樓”內的姑娘啊…”

    齊麟也望了下四周,微聲道︰“賺錢,主要是為賺錢。”

    “賺錢?”沈安若一臉驚愕地看著齊麟,“賺什麼錢?花月男主角賺“錦繡樓”姑娘的錢啊?”

    “不是。”齊麟,說,“你看啊,我成了“錦繡樓”花魁柳霖霖的座上賓後,我們就會在市井設下賭局,所賭的內容呢就是我能座多久的花魁上賓,看熱鬧的自會下注,一些爭風吃醋的女子也會下注,但,這都不是最關鍵的。”

    “最關鍵的是那些官宦子弟和商賈家的富公子,他們只要一下注必是重注,不然豈不折了他們的臉面?”

    “待到銀錢夠多,下注最足之時,我能成柳霖霖多久的座上賓,還不是我說了算?我就會和柳霖霖再演上一出“要死要活”的戲碼,輕輕松松就拿捏了時間點,那些壓還能繼續的不也就全輸了嗎?最後,我再和柳霖霖五五分賬。”

    “你知道嗎?那些年啊,我都沒花費過先帝賞賜給我的銀兩呢…”

    沈安若听後,是連連點頭,“怪不得…怪不得啊…我說柳霖霖怎會冒著被殺頭的風險,非要藏著你畫的《澇寒圖》,那是如獲珍寶,死都不肯拿出來…原來,原因在這啊…”

    “沒想到啊沒想到…我們的鎮北王世子不但是狼王寨的“財神爺”,還是她柳霖霖的“財神爺”啊!”

    她的一只腳已踹出,本想一腳踹在齊麟臉上,怎奈坐地腿短,只踹在了齊麟脖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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