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縣令居所
暮色四合,縣衙後宅的正廳里,燭火搖曳,將人影拉得忽長忽短,投在壓抑的牆壁上。空氣凝滯得如同鉛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焦灼。梁大海像一頭困在籠中的野獸,在廳堂中央焦躁地踱步,靴底踩在青磚上發出沉悶的回響,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眾人緊繃的心弦上。他時不時猛地抬頭望向緊閉的院門,眼中是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急切。
“大掌櫃……該不會是……自己跑了吧?”梁大海終于忍不住,聲音干澀沙啞,像砂紙摩擦,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這句話,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
錢明“騰”地從椅子上站起,臉色鐵青,目光銳利如刀“梁大海!你胡唚什麼!大掌櫃是正人君子,一言九鼎!他既然應承了要帶少爺回來,就絕不可能做出這等背信棄義、臨陣脫逃之事!”
蹲在門檻陰影里的王二狗,嘴里叼著早已熄滅的煙桿,眼神空洞地望著漸暗的天空。他悶悶地吐出一口不存在的煙圈,聲音低沉得如同嘆息“都這個時辰了……日頭都快落山了……若真找到了人,哪怕是爬,也該爬回來了吧?” 這話像一根針,狠狠扎在每個人心上。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 木頭猛地從角落的椅子里彈起,動作之大帶翻了椅子,發出“ 當”一聲刺耳的巨響!他雙目赤紅,布滿血絲,額角青筋暴起,雙拳捏得咯咯作響,仿佛下一刻就要擇人而噬,“我得去賈村!活要見人,死……死也要把少爺背回來!”
錢明一個箭步跨到門前,雙臂張開,像一堵牆攔住去路,厲聲道“站住!木頭!昨日大掌櫃臨走時千叮萬囑,今日任何人不得擅自離府!你想違令嗎?!”
“管我?!”木頭猛地回頭,眼中是瘋狂的火焰,渾身肌肉賁張,氣勢駭人,“錢明!想攔住我,先問問我的拳頭答不答應!”
劍拔弩張,氣氛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內堂的門簾被掀開。張十一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頭上纏著厚厚染血布條的張六,顫巍巍地走了出來。老管家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干裂,每走一步都仿佛耗盡全身力氣,身體佝僂著,全靠張十一支撐。額角的布條隱隱滲出暗紅的血漬,那是昨日絕望一撞留下的印記。
“木頭……”張六的聲音嘶啞破碎,如同破舊的風箱,他渾濁無光的眼楮看向暴怒的木頭,充滿了無盡的疲憊與死寂,“有力氣……你就……就往老頭子身上使吧……沒能護住少爺……我……我早就不想活了……活著……也是無顏去見老爺……” 兩行渾濁的老淚,無聲地順著他溝壑縱橫、沾著血污的臉頰滾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也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木頭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滿腔怒火瞬間熄滅,只剩下無盡的悲涼和自責。他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張六搖搖欲墜的身體“六爺……您……您心里也著急啊!賈村離這兒不過二十里地,以我的腳力,半個時辰就能打個來回!讓我去吧!”
張六枯瘦如柴的手顫抖著抓住木頭的手腕,用盡力氣說道“高大掌櫃……是咱們河東多少年才出一個的解元郎!他的腦袋……他的算計……難道……難道還不如你靈光嗎?”
“可是……六爺……” 木頭還想爭辯。
“沒有什麼可是!”張六猛地提高了些許音量,隨即又因牽動傷口而痛苦地弓起了腰,喘息著,“少夫人……少夫人已經點頭應允了高大掌櫃的安排……你……你還想怎樣?難道要違逆主母之命嗎?” 他抬眼看著木頭,眼神里是哀求,也是命令。
木頭頹然松開手,踉蹌後退一步,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苦笑,聲音充滿了苦澀和自嘲“我們的少爺……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們這些做家僕的,卻只能在這深宅大院里干坐著……像個……像個廢物!這事要是傳出去……”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柱子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怕是連街邊的野狗,都要笑掉大牙!”
恰在此時,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黃粱帶著楊昭、以及方悅等人,神色凝重、風塵僕僕地闖了進來。黃粱的官袍下擺沾滿了泥點,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顯然是匆忙趕路所致。
“張大人……可……可有消息了?”黃粱氣喘吁吁,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焦慮。
木頭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沖到黃粱面前,激動地指著門外“黃大人!您來得正好!您來評評理!少爺出了事,我們這些近身護衛是不是該去尋人?像現在這樣被關在府里干坐著等消息,這……這像什麼話?!”
黃粱一愣,疑惑地看向錢明“這……幾位的意思是?”
錢明連忙上前解釋“黃大人。是我們軍行的大掌櫃高 先生有嚴令,他要親自去尋少爺,其他人一律不得出府,以免……以免添亂。”
“高 ?”黃粱眉頭微蹙,隨即又舒展開,“哦,是那位河東奇才高大掌櫃……听聞他確有經天緯地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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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楊昭卻滿臉不以為然,插話道“他一個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怎敢夸下如此海口?尋人緝凶,終究要靠我們這些武人!”
一直沉默的方悅此刻卻抬起頭,眼神異常堅定地反駁“楊縣尉此言差矣!大掌櫃言出必踐!我在軍行這幾個月,親眼所見,他承諾之事,樁樁件件,無論多難,最終都做到了!無一例外!”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對高 近乎盲目的信任。
黃粱長嘆一聲,憂心忡忡地揉著眉心“唉……高大掌櫃的本事下官也略有所聞……只是,眼下情勢危急啊。高陽三大家族那邊,我們快壓不住了……今日石家、趙家、王家聯合閉市,城中已是人心惶惶。”
楊昭面色凝重地補充“縣衙現在人手捉襟見肘,捕快衙役都被派出去維持秩序和搜尋了。若三大家族真趁此機會……搞些什麼動作……我們根本防不勝防!”
“三大家族閉市一日,”黃粱的聲音充滿了無力感,“對高陽百姓而言已是天大災禍!米價飛漲,柴薪短缺,百姓怨聲載道……再這樣下去,恐生民變啊!”
內堂的簾子再次被無聲地掀起。
皇甫靈緩緩走了出來。她一身素白長裙,未施粉黛,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雙眸子,亮得驚人,深不見底,仿佛蘊藏著即將噴發的火山。她的出現,讓整個嘈雜的廳堂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一切後果,”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冰冷的決斷,“由我張家承擔。”
眾人連忙躬身讓出一條通道,聲音帶著敬畏“少夫人!”“皇甫夫人!”
皇甫靈步履沉穩地走到黃粱面前,微微欠身,目光直視著他“黃大人。他是高陽的父母官,肩上擔著黎民百姓。但他,也是我的夫君,是我此生唯一的依靠。”她的聲音平靜,卻蘊含著巨大的力量,“諸位,此刻……也請體諒體諒我這婦道人家……心如刀絞的心情吧?”
黃粱看著眼前這位看似柔弱卻氣勢驚人的縣令夫人,慌忙深深作揖“夫人……下官……下官當然理解夫人憂心如焚!只是……只是這其中的利害關系,牽一發而動全身……”
“張家坐擁軍行,”皇甫靈打斷了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家資何止千萬!換句話說,張家家大業大,這點損失,承擔得起!”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一字一句,清晰無比,“若還不夠……”她的右手輕輕按在了腰間的佩劍劍柄上,動作輕柔,卻讓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凜冽的寒意,“我皇甫家,世代將門,同樣承擔得起!”
這擲地有聲的話語,如同驚雷,震得黃粱和楊昭都呆住了。黃粱看著皇甫靈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絕,深吸一口氣,鄭重地再次深深一揖“夫人……夫人既如此說,深明大義!下官……下官定當為高陽百姓,為張大人,竭盡所能,穩住局面!”
皇甫靈微微頷首,回了一禮“那我便替夫君,謝過黃大人了。”
看著黃粱、楊昭等人帶著復雜心情匆匆離去,皇甫靈轉過身,面對著一眾家僕。她臉上的平靜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陰沉和冰冷。
“還沒有……任何消息嗎?”她的聲音很低,仿佛從牙縫里擠出來。
眾人沉默地低下頭,無聲地搖頭,沉重的氣氛幾乎要將人壓垮。
皇甫靈忽然笑了,那笑容冰冷,沒有一絲溫度,眼神卻燃燒著瘋狂的火焰“昨日,我已寫信,將此地情形告知家父。”她緩緩抽出腰間的佩劍,劍刃在昏暗的燭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芒,“他收到信後,會立刻調遣雲州精銳,將整個高陽城……圍得水泄不通!”她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冰錐刺骨,“到時候,我會親自帶兵,先屠盡石家滿門!雞犬不留!再收拾其他雜碎!一個……都不會放過!”她手腕一抖,劍尖指向虛空,殺意凜然,“若朝廷因此怪罪,要拿我問罪……”她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弧度,“我就收回軍行所有產業,散盡張家千萬家財,廣募天下義士!勢必要這朗朗乾坤,還我夫君一個公道!還我皇甫靈一個交代!”
張六早已老淚縱橫,泣不成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少夫人……老奴……老奴有罪啊……” 血漬再次從繃帶下滲出。
木頭“咚”地一聲單膝跪地,右手按在胸前,眼中是同樣的瘋狂和決絕“少夫人!若真如此!木頭願為先鋒!誓死追隨!殺他個天翻地覆!”
王二狗、梁大海、錢明、張十一……所有人都默默地跪了下來,廳堂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和壓抑的嗚咽。整個府邸陷入一片死寂,連燭火都仿佛被這沉重的氣氛壓得黯淡無光,空氣凝固得如同冰封的湖面。
嗒——!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達到之時,一聲清脆、突兀、甚至帶著幾分悠閑的硬物撞擊聲,如同驚雷般從隔壁的公廨方向清晰地傳來!
那是……台球踫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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