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爾巽曾經略關東多年,即便進入民國之後下野,但是在關東要說沒有勢力,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其實不用繆荃孫提醒,趙爾巽也知道必須對付韓老實。
雖然他趙爾巽並沒有加入宗社黨,但是與宗社黨的核心要員還是多有來往。而韓老實既然能對宗社黨毫不留手的說殺就殺,足可見其立場。
簡單說,就是對偉光正的大清持有不友好的態度。
這簡直是在戳趙爾巽的肺管子。
再就是與趙爾豐也有一定關系。
那趙爾豐乃是趙爾巽的親弟弟,擔任四川總督,在四川保路運動當中大肆殺害民眾,這也是辛亥g的重要導火索之一。
後來,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那屠夫趙爾豐被砍下了腦袋。本來趙爾巽就抵制共和,再加上弟弟趙爾豐被殺,如何不會耿耿于懷。
實際趙爾巽近來一直在想辦法推動為他弟弟趙爾豐“昭雪罪名”,而趙爾豐當年與吉省督軍孟恩遠頗有交情。
所以,在推動趙爾豐“昭雪罪名”的事情上,孟恩遠是一大助力。
可惜,孟恩遠突然一下子,就被韓老實給噶了。
屬實是閃了一下腰……
“制軍大人,那長江巡閱使張大帥,近來頗為活躍,更是擔任十二省督軍團的總團長,麾下有精兵強將,而且志在復闢我大清。若復闢大業一鼓而成,那麼這萬里江山還是我大清的天下,到時候制軍大人豈不是可以起復?那麼,為何制軍大人不繼續在燕京,以便及時從龍,反而要來這偏居一隅的關東呢?”
繆荃孫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實際這也是清史館當中眾位遺老遺少的共同想法,只是在燕京的時候不方便明目張膽的提,畢竟那里乃是共和的天下。
這復闢的事情,歸根結底還是比較敏感的。
別看張勛可以把復闢掛在嘴邊,絲毫不加掩飾,那是因為人家有數萬槍桿子,別人奈何不得。
而這幫遺老遺少除了嘴硬,其實真沒啥能水……
听了繆荃孫的疑問,趙爾巽連連搖頭,又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望著碧波接天的荷塘,初秋時節的荷葉已經有所頹廢——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良久之後,趙爾巽才說道︰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共和確實已經徹底成了氣候。張少軒的定武軍雖然兵精糧多,而且還有十二省督軍捧著,看似可以振臂一揮,雲起響應,實際這些督軍都是拿他當猴耍,借此向北洋政府要挾賦予地方更多的獨立權限而已。真正能支持張勛的,唯有吉省督軍一人而已,結果卻亡于韓老實之手,殊為可嘆!”
“制軍大人的意思是,那張勛的復闢大業,最終會偃旗息鼓?” 繆荃孫有些不敢相信。
對于這些只會夸夸其談的人而言,誰的地盤大、誰的兵多,誰就牛逼,而長江巡閱使張勛的兵最多、地盤最大,理應就是張勛牛逼,復闢大業不應該是只在等閑嗎?
“能看透此事者,絕非老夫一人,那張奉天必然也早已看透,所以他一直都是在通電當中口頭支持張勛,實際卻是雷聲大、雨點小。所以,復闢不舉事還好,一旦舉事,最後將會難以收拾。若老夫仍留在燕京,未免會卷入其中,無法自處,空惹禍端。”
這趙爾巽可真是老而彌堅,一對招子放得賊拉的亮。他從燕京回到奉天,其實是在躲事。
因為他篤定張勛復闢無法成功,最多只能是一場鬧劇。
“制軍大人即便卷入其中,也不至于惹禍端吧?” 繆荃孫對趙爾巽的地位,有蜜汁自信。
畢竟這位可是擔任過東三省總督的,方方面面的都會給一個面子。
趙爾巽負手而立,面色平靜的說道︰
“那張勛看似忠于清室,實際復闢的動機卻並不純良,更多的是為了個人功業,因為民國與共和能給他的東西,不多了。所以,即便復闢成功,最後的結果也是張勛成為曹操,宣統皇帝當漢獻帝。而老夫作為之前的封疆大吏,貿然摻和進去,恐怕會成為張勛的眼中釘,落得一個淒慘下場,猶未可知!”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可見趙爾巽談興正濃,也可能是心里憋著的話太多,正好現在往外倒一倒。
繆荃孫听了,默然不語。再怎麼說,他也是熟讀史書的,這一切還真能對得上號。也就是說,趙爾巽所言,也許才是真實的。
不得不說,這位老大人的眼光是真犀利,透過現象,直擊本質!
繆荃孫不想繼續談張勛復闢大業,因為沒意思了。
于是過了片刻,繆荃孫又道︰
“那麼在老大人看來,如何才能把凶頑的韓老實斬落馬下呢?”
趙爾巽重新坐下,把鼻煙壺放在鼻翼下面吸了兩下,打一個噴嚏,這才說道︰
“一介匹夫豪強而已,不值一提。西楚霸王勇冠三軍,最後不也在垓下落得一個尸首不全的現場嗎?洋人之所以在關東拿他沒辦法,只在于水土不服。他雖是殺了孟恩遠,也僅限于要離、專諸之流。”
“那張奉天呢?” 繆荃孫問出了關鍵詞。
趙爾巽冷笑道︰
“若張奉天真肯動手,早取了韓老實的項上人頭,只不過張奉天是要拿他當槍使,而且孟恩遠之死,恐怕也是張奉天在暗中推動!所以,只要老夫與日本人合作,除掉韓老實絕非難事,只在等閑!”
這位前東三省總督,你說他傻吧,他卻能一眼看透天下大勢,把張勛復闢分析得明明白白,甚至能推算出孟恩遠之死,張奉天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屬實牛逼普拉斯。
但你要說他精吧,又沒把龍灣老地主當盤菜,認為翻手之間就能鎮壓全場。
這玩意,也不知道是誰給他的勇氣和自信。
那麼,就祝他好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