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博士,你的臉怎麼紅了?”
“精神煥發!”
“怎麼又黃了?”
“防冷涂的蠟!”
“腿怎麼抖起來了?”
“這是在跳騎馬舞江南stye……”
在太陽島的黎明會莊園當中,原本意氣風發的李博士,此時就如同受驚的兔子。
他本想借助俄國人的勢力,除掉韓老實這個裝逼犯。在他看來,韓老實確實是有些道行,備不住身上有堂子,能搬桿子請來出馬仙,要不然咋會那麼牛掰呢,就連朝鮮總督寺內正毅都能說弄死就弄死。
但是,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哈爾濱這旮沓乃是俄國人的地盤,老毛子方方面面的,絕對夠用。
結果這一夜魚龍舞,龍灣老地主把老毛子給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從上到下,全都歸攏了一遍,目前整個哈爾濱,可街筒子都在傳揚韓老實的名號。
所以,李博士作為韓老實小本本上掛了號的人物,怎麼可能不肝兒顫?
盡管黎明會總部有上百武裝護衛,但是李博士卻沒有半點安全感。此刻,他是真的怕了,那韓老實就連霍爾瓦特都說殺就殺,而且殺完還給吊在聖索菲亞大教堂的頂上,何等的無法無天。
好漢不吃眼前虧,溜了溜了!
李博士叫來了副會長,“本博士決定動身去一趟上海灘,籌集本會急需的經費,你們好生守住攤子,且等本博士王者歸來!”
副會長是個半大老頭子,亡國之前曾是弘文館的校理官與明清兩朝的翰林院侍讀學士大同小異),威望與資歷都夠用,就是能力屬實稀松平常,此時不由有些無奈的說道︰
“本會的經費不是已經談好了,從華俄道勝銀行貸款的嗎?”
李博士搖搖頭,“本博士想了一下,以半島青壯年做抵押,似乎有些不妥,我看他們在奉天城編草繩子也挺好,就不要打擾他們了吧……”
副會長也是長出了一口氣,不知道是李博士良心發現,還是被那個傳說中的韓老實嚇破了膽——嗯,後者的可能性無限接近于99.9999。
這可真是狸貓一個壓百鼠,養漢老婆半個偷天下。
現在李博士想要拉松套,那麼就隨他去吧,強扭的瓜不甜,再說屁股長在人家腿上,總不能給焊在椅子上吧。
“既然李博士要踏上月台,那麼我就祝你一路順風吧!”
“票——得有火車票啊!”
副會長是個老好人,說道︰“行,我去一趟票房子給你起票,只不過得多帶一些人手,少來少去的可不行,擔心會踫到韓老實。”
“那我擱這不也是擔心韓老實來嗎?”
副會長有些無語,在心中腹誹︰本來看你這個洋博士還挺厲害的樣子,結果卻是銀樣 槍頭。
而且能請神不能送神,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把韓老實收編成大韓人思密達,他不香嗎?
至于證據——我在弘文館是白待的嗎?證據那還不是張口就來,要多少有多少!
……
此時,渾然不知有刁民惦記著要給他改籍貫的韓老實,正在大車店當中隆然高臥,鼾聲如雷。
老地主的夢里金戈鐵馬,隨心所欲的縱橫馳騁,彎弓攢射,啪然作響。
俄日英法德,再加一個花旗國,六國最後都是乖乖的排排跪,等著韓老實給施舍一頓中式早餐,吃油條,喝豆漿。
這一覺,從上午九點一直睡到了傍黑天。醒來之後,老地主借著余光,愣愣的看著茅草棚、破土炕、黃泥牆,不覺悵然若失——前兩天還在明洞客棧吃鮑魚,今天卻只能在這大車店扯犢子。
都特麼怪老毛子!
最後一骨碌身爬起來,把破氈帽往腦袋上一扣,收起炕上的被褥,推開門走出了倉房。
先在牆根撒了一大泡尿,抖了抖,這時就听到了腳步聲。
回頭一瞅,是大車店的小伙計。
小伙計手里端著一個木頭方盤,方盤里有兩個苞米面大餅子,一小塊咸菜疙瘩,還有一個搪瓷大碗,里面是蘿卜條子湯,隱約還能看見點油星。
“大爺,掌櫃的讓我來給你送點吃的,這麼大歲數在外面真不容易。你端屋里慢慢吃,吃完把方盤放那就行。”小伙計呲牙笑了笑,把方盤捧給韓老實,“還有,劈柴要是不夠用,你知會一聲,我來給你劈……”
這一聲“大爺”,是平聲,而不是二聲。
韓老實摸了摸自己的臉︰臥槽,不至于吧?
這就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老地主整的這一身行頭,分分鐘就變成了人窮衣裳破、苦大仇深的老大爺,
不過,該說不說的,這大車店的掌櫃和小伙計心腸是真好,屬實是給關東人長面兒。
韓老實怎能讓人家的一番心意付諸東流?于是趕緊接過來方盤,連聲道謝。
轉過頭就進了屋,把方盤放在炕沿上,光線不夠,又點起了一根松明子——好家伙,這玩意亮確實是夠亮,就是燻眼楮,直掉眼淚。
韓老實抓起一個大餅子,狠狠咬了一口,在嘴里嚼了兩下,使勁往下咽,噎得直抻脖,而且這玩意還非常拉嗓子,主要是這苞米面可不比後世精磨甚至摻白面,而是粗磨,那口感簡直沒法提。
端起蘿卜條子湯喝了一大口,又抓起咸菜疙瘩啃兩下。
最後還是默默的全都放下了,自己整了李連貴燻肉大餅、溝幫子燒雞,吃得滿嘴流油。
吃著吃著,老地主忽然停了下來,嘆一口氣,也沒了胃口。
收拾一下就又出了門,打算去道里大街打探一下情況,看看老毛子是不是在舉杯慶祝,大喊“烏拉”。
等來到大車店前院的時候,發現大門兩邊已經高高掛起兩盞紅燈籠,燈籠紙上有“劉家店”三個黑色大字。
兩個伙計拿著掃帚,正在院子里有一搭沒一搭的掃地。
這時忽听遠處傳來響亮的鞭花聲︰“啪——啪啪!”
伙計趕忙扔下掃帚,七手八腳的拉開木頭大門。
轆轆轆——駕駕駕,沃沃沃……
二十掛花 轆大馬車,清一色雙馬駕轅,魚貫進入大院。
車老板們抱著大鞭子,紛紛跳下馬車,身上都帶著長槍短炮——這個時代出門趕大車的帶槍很正常,因為世道豈止是不太平,簡直就是群魔亂舞。
只不過這支大車隊,不但有車老板子,而且每輛車還都跟著一個押車的。
所謂“車虎子進店,賽過知縣”,意思就是趕大車的車老板都是各家大車店的香餑餑,很打腰。
伙計幫著卸車喂馬,掌櫃的也噓寒問暖,熱情招待。
大車隊為首的掌包,個子那可是真高,坐在大車上,腿都𧍒啷地。
只見那掌包把大手一揮,道︰“俺們有四十個人,整兩個帶南北大炕的房間,好吃好喝的盡管上——對了,掌櫃的還得給俺們預備一個小單間,必須得干淨利索,不差錢兒!”
掌櫃的連連答應︰安排!
掌包先不忙進屋,而是抱著大鞭子瞅了一遍四周,結果就看到了從後院走出來的韓老實。
驚得他差點拿不住手里的大鞭子。
而大車隊里的一個身材高挑且縴細、把禮帽壓低的人,更是歡呼一聲,當場就要撲過去,不過還是強行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