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家屯。
範家屯地處吉、奉兩省交界,原本只是一個小村屯。
前清光緒二十九年中東鐵路正式通車,在範家屯設三等站,于是開始日漸興盛,成為寬城子和公主嶺之間的一處大集鎮。
之前由于連續半月干旱少雨,有苗難長,人心惶惶,于是範家屯的農商界牽頭擺下三牲,在龍王廟前求雨。
而龍王還挺夠意思,前天不大不小的給下了一場。
為了表示感謝,乃搭台唱戲,酬神三日,附近閑散雜人都來看戲。
尤其今日更是有大彩上演,所以看戲的人著實不少,有三四個挎著筐賣花生瓜子的婦女在人群當中擠來擠去,但是等擠到左邊靠前位置的時候,就不敢再往前擠了。
因為這里有一堆人胡子。
胡子當中為首一人戴一頂黑色巴拿巴禮帽,身穿青色川綢薄紡衣褲,在鼻梁上還架了一副烏溜溜的圓片墨鏡。
身量不高,卻在眉眼之間全是桀驁與凶殘。
這人就是綹子大掌櫃馬傻子。
馬傻子原名馬如鏜,正藍旗的滿人,家住寬城子北的萬寶山,在十八歲那年補上了吉林駐防旗兵的缺。
然而這份鐵桿莊稼才吃了五六年,大清國就踢蹬了。
在沒有了飯轍之後,馬如鏜索性找到一個綹子掛柱,報號馬傻子。
雖然報號是馬傻子,實際卻半點都不傻。
馬傻子有行伍經驗,能打能殺,性情殘暴,所以在綹子當中混得風生水起,前兩年更是搭上了懷德韓家四少爺韓克馮的線,在其背後支持之下當上了綹子大掌櫃。
背靠懷德韓家這棵參天大樹,所以盡管是吃打食的胡子,卻可以在這一片百無禁忌,甚至花亭子據點)就設在範家屯這種集鎮。
因為範家屯雖然是在懷德縣的最邊上,但還是歸懷德縣管轄,而懷德韓家在懷德縣就是大天!
于是,本來應該藏頭露尾的胡子,就這麼公然招搖過市!
今天有大戲上演,馬傻子有戲癮,于是就帶著十多個胡子過來看戲。
所謂兔子不吃窩邊草,這馬傻子雖然壞事做絕,但是在範家屯這一片也不至于燒殺劫掠,當然,吃西瓜不給錢那是肯定的……
比如現在,一個挎著小筐賣花生的婦女不小心湊得過近,就有一個胡子伸手過來抓過小筐,另一個胡子把衣襟撩起來,嘩啦啦的倒了半筐,然後就心安理得的吃了起來。
婦女既不敢怒,也不敢言。一直擠到後面的人群邊上之後,才敢默默地抹兩把眼淚。
這時,有一個邁著兩條羅圈腿的男子走過來,把兩枚銀角子扔到小筐里,然後自己動手抓了一把花生,一邊吃著,一邊看戲。
婦女說道︰“一把花生哪能用得了這麼多錢,兩個銀角子足夠買一筐花生了。”
男子呵呵一笑,“沒事,就當爺台今天開心,看賞!”
婦女知道這是遇上好人了,趕緊連聲感謝。
“大姐,里面那個戴著黑眼鏡的,就是大掌櫃馬傻子嗎?”
婦女壓低聲音說道︰“可不是咋的,就是他,出了名的闖將,在懷德縣就和走平道似的,唉……”
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
後面的話不敢說了。
她非常想說︰這個馬傻子咋不嘎 一下死了呢!
男子不再說話,一把花生吃完之後,往馬傻子的方向瞅了兩眼,摸了摸腰里的匣子槍,最後還是搖搖頭,轉過身走了。
沒錯,這位就是九月紅綹子里的二迷糊,老太太的娘家佷子。
二迷糊這也是剛到範家屯,在一家客店里安頓下來,讓伙計把馬顧好,然後溜溜達達的出門,正好看到戲台子唱戲。
而且還遇上了馬傻子。
但是沒法當場殺人,畢竟馬傻子身邊有十多個胡子,他二迷糊又沒有大當家韓老實的槍法,更沒有系統傍身。
不過,二迷糊並不著急,他回了客店之後,把自己的剃刀、剪刀等裝到一個包袱里,然後帶著包袱又出門了。
二迷糊在範家屯的十字街口轉了兩三圈,這地方確實挺繁華的,燒鍋、飯莊子、煙館,以及——妓館,都不缺。
然而此時二迷糊雖然身家不菲,但是有正事要辦,所以顧不上送溫暖……
二迷糊的關注點是剃頭鋪。
結果發現剃頭鋪雖然有四五家,但是最氣派的只有一家,那海浪紋的旗簾幌子掛得十分顯眼。
在門口還有一副楹聯︰不教白發催人老,又喜春風滿面生。
門口進出的顧客都是衣冠楚楚,顯得很有排面。
店里一溜八個座位,每個座位前都有一個落地鏡子,明晃晃,亮堂堂。
二迷糊把嘴角一翹︰就這家了,沒跑!
想到這里,抬腿上前,門簾一挑就進去了。
進門之後,把手里包袱往上一托︰
“各位大師傅辛苦了!”
在大櫃台後面算賬的掌櫃回話︰
“辛苦,辛苦!打哪來?”
土生土長的吉省人二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