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辰默默上前，一股柔和的元力托起幾乎癱軟的宋太醫。
老太醫驚恐地看著東辰，嘴唇微動，最終只化為一聲長長的嘆息和眼角的濁淚。
東辰對他點點頭，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後輕輕將他扶到殿中一個鋪著舊氈毯的矮凳上。
宋太醫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坐在那里，雙目緊閉，只有蒼老的胸膛劇烈起伏。
宋平安凝視著東辰，眼神深邃而復雜“凌少俠，西疆王府一別，別來無恙啊！”
東辰面無表情，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冷漠的笑容，“在下一切安好，倒是王爺……如今的局勢，似乎……頗為棘手。”
宋平安緩緩搖頭，雙眸之中滿是悲愴之色，“世事難測。你……想必在心中譏笑于我吧。”
東辰微微一怔，隨即搖頭，“絕無此意，只是感慨這世事變幻無常罷了。”
這時，宋平安突然急促地喘息了幾聲，積聚著力氣，眼神死死盯住東辰，仿佛要將最後的意志傳遞出去“五侯……猶如豺狼……”
他的嗓音沙啞，帶著歲月沉澱下的滄桑，“沒想到……今日竟要勞煩你。”
東辰微微一怔，目光掠過對方枯槁卻仍顯堅毅的面容，心中泛起一陣波瀾。
多年前西疆王府的那一幕驟然浮現在腦海——那時他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面對楚滄海掀起的滔天巨浪，他以一人之力獨戰兩萬大雪龍騎，血染銀甲，威震天下。
而身為北疆王府之主的宋平安，手握十萬雄兵，卻站在高高的城牆之上，冷眼旁觀。
那一刻，他以為自己看清了這個人的本質。
可如今見他這般光景，心中難免升起一絲憐憫。
“世事難料啊。”
東辰輕聲感慨，聲音低沉而平穩，像是怕驚擾了這彌留之際的老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般苦澀，“當年西疆城頭，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與你並肩作戰。”
宋平安聞言，渾濁的眼底突然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似愧疚、似釋然，更多的是難以言說的沉重。他
艱難地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時……我有我的考量。但今日……”
他猛地咳嗽起來，每一聲都像是從肺腑深處撕扯而出，“今日我把這條老命，連同北疆的未來，都押在你身上。”
他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雖然身體殘敗，但屬于王者的最後鋒芒依稀可辨，“凜冬侯……跋扈……擁玄冰閣……重器霜燼輪……已……連破……三座重鎮……”
話語間，他的視線始終牢牢鎖住東辰，仿佛要將畢生的籌謀與遺憾盡數傾注。
“雪狼侯……卑鄙……勾……勾結天狼會……走私……龍脈石……與上京黑道……他們……都在竊取……龍脈之力……”
說到此處，他忽然頓住，目光越過東辰的肩膀，投向虛空，恍惚間像是看見了當年那場改變命運的戰爭，“當年你孤身闖陣，我便知你非池中之物。如今看來，我這步險棋，終究走對了。”
東辰沉默不語，只是伸手穩穩扶住對方顫抖的肩膀。
他能感覺到掌下的骨骼嶙峋，也能感知到那股支撐著老者熬到最後一刻的信念有多強烈。
兩人之間彌漫著一種奇異的氛圍，既是宿敵間的針鋒相對，又是知己般的惺惺相惜。
“咳咳……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老王爺的臉色因為急切的傾訴而泛起病態的潮紅，眼神卻更加執拗，“如今之計，唯有……喚醒……守住……雪谷……龍脈……方能……鎮壓……邪法……平復……亂局……”
龍脈！又是龍脈。
這龍脈果然是攪動上京亂局的根源。
宋平安枯槁的手在錦被中摸索著，動作極其遲緩費力。
期間幾次脫力垂下，又被他咬牙重新抬起。東辰看在眼里，剛欲伸手相助，卻被對方倔強地擺手拒絕。
“我自己來。”宋平安喘著粗氣，額角青筋暴起，終于摸出了一個用明黃綢緞包裹的東西。用盡最後的力氣，將綢緞包裹向東辰的方向推了一點點。
東辰上前一步，輕輕揭開那層象征王權的綢緞。里面的東西露了出來——那是一塊更大的虎符殘片。
虎身更完整，上面的銅綠銹蝕訴說著悠久的年代。
最關鍵的是，它上面所鑄的紋理和形制，恰恰能與東辰從街上老兵那里得到的半塊虎符嚴絲合縫地拼接在一起。
這是一整塊青銅虎符被一分為二的後半部分。兩半虎符拼合，正面猛虎栩栩如生，威嚴盡顯；背面篆刻的古體字也完整呈現——“王城宮門都衛節制諸軍調兵虎符”。這是象征著王庭最高軍事指揮權、能號令所有守城軍隊的王令。
宋平安死死盯著那枚在昏暗中仍閃爍幽光的完整虎符，又艱難地轉向東辰，每一個字都像是用骨頭磨出來的“持……此……符……可……調……潰……散……的……邊……軍……收……攏……王都……忠……誠……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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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里，他忽然伸出手，抓住東辰的手腕，力度大得驚人，“記住，當年我沒幫你，不代表我不認你這個朋友。只是……”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劇烈的嗆咳，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東辰反握住他的手，感受到那冰涼的皮膚下尚存的溫度，忽然明白過來——這個看似冷酷的老狐狸，其實一直把欣賞藏在心底最深處。
就像當年他在戰場上浴血奮戰時，城牆上那個默默注視的身影；就像此刻，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也要把最重要的籌碼交到自己手中。
他猛吸一口氣，似乎還想說什麼，瞳孔卻驟然收縮，渾濁的眼中迸發出最後、最深刻的警示光芒，直直地望向宮殿東南方的窗外。
就在此時。
“轟隆隆——”
一聲震耳欲聾、足以撼動大地的恐怖巨響猛然炸開。
整個清源殿都劇烈地搖晃了一下，殿頂的灰塵簌簌落下，木質的梁柱發出不堪重的呻吟，窗戶紙被巨大的音浪瞬間震破。
巨響的源頭，赫然是宮殿東南方向，那里，正是王城軍械庫的位置。東辰尋聲望去，只見一股粗大的、混雜著濃煙與烈火的暗紅色蘑菇雲沖天而起。火光瞬間照亮了大半個陰霾的天空，淒厲的警報聲劃破剛剛被巨震驚呆的王都。
隨後是更加密集的、由遠及近的喊殺聲、驚恐的尖叫和倉促的兵器踫撞聲。火光映照著宋平安瞬間黯淡下去、卻帶著無盡憂憤和了然的臉。他張著嘴，喉嚨里發出 的聲響，最後一絲氣力似乎已經耗盡。
東辰猛地站直身體，眼中冷芒如電。好毒辣的手段。
這必是天狼會所為。
只有他們的人，才會如此精準地制造恐慌，阻斷一切可能形成的反抗力量。
幾乎在巨爆發生的瞬間，清源殿外本已麻木的侍衛們發生了騷動，沉重的腳步聲快速向殿門聚集，刀劍出鞘的金屬摩擦聲刺耳地響起。“放心，我會盡力而為，北疆王府的火種不會滅。”
東辰眉間閃過一抹決絕，話音未落之際，已閃電般收起那枚完整的青銅虎符。
臨行前，他深深看了一眼病榻上只剩下最後呼吸的老王。
這個老人的一生與北疆的興衰捆綁，最終竟以如此悲愴的方式落幕。雪谷龍脈、五侯、黑道、仙門……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這座被黑暗籠罩、被烈火舔舐的王城之外，指向那片更加寒冷、更加神秘莫測的北疆雪原深處。
窗外，烈焰升騰，濃煙蔽日。
一場更加混亂的大變，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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