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辰身為鎮龍使,背負著鎮守龍脈、守護蒼生的使命。
此去東疆,凶險莫測,九死一生。
蕭平安正在做的事,雖然道路不同,卻與他隱隱有著共同的目標,仿佛在冥冥中形成了一種奇特的支撐。
一個冰冷而精密的計劃在東辰心中迅速成型。
東疆這一潭死水,污穢渾濁。在渾濁的濁浪之下,更需要一道熾烈的強光,將所有黑暗中的窺探和致命的獠牙都吸引過去。
而他,則將成為潛伏在這道強光之後最深沉的暗影——一個守護者。他的目標,是在那些致命的威脅降臨到蕭平安頭上之前,無聲無息地……將它們一一鏟除。
讓那些恨不能食其血肉的魑魅魍魎,在張開血口撲向獵物之前,先一步被暗中遞出的利刃……封喉!
“那些你心中所不屑的齷齪事,就交給我吧。”
東辰指尖微彈,幾枚銅錢清脆地落入粗陶茶碗。
他起身,悄無聲息地融入往來的人潮,氣息收斂至虛無,如同水滴歸于大海。
唯有一絲寂滅般的寒芒,在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逝,冰冷得如同天道的裁決。
“蕭兄,那些擋在你前路之上、恨不能吸干你血肉的絆腳石……”
他無聲低語,目光穿透眼前的喧囂,投向遠方——那里是東疆王府核心區域,第五條龍脈的氣息正躁動翻騰。
“它們的命,我凌東辰,收了。”
他將化身一道潛伏于陰影的殺戮之風,在蕭平安那照亮人心的光芒尚未抵達的黑暗角落,提前掀起腥風血雨。
為那一點試圖在這絕望大地上點燃星火的孤勇,斬開一條盡可能少些荊棘的血路。
寒風凜冽,卷過東疆遼闊而略顯貧瘠的原野。
東辰的身影如同融入風中的沙礫,悄無聲息地穿過了邊境關隘。
此刻,他褪去了在中疆時的華光,換上了一身洗得發舊的靛青布袍。面容也經由鎮龍秘術稍作調整,遮掩了幾分鋒銳,增添了幾分飽經風霜的沉郁之色。
他腰間掛著一個小巧藥箱,手中拄著一根磨得油亮的竹杖,儼然一個為生計奔波的落魄游方郎中。
他沒有直奔東疆王府所在的都城平陽府,而是將第一站選在了東疆最混亂、受壓榨最深的地方——位于大王子蕭崇勢力核心區域的鐵脊山脈礦區。
這里盛產蘊含濃厚火系靈力的“地火晶石”,是蕭崇重要的財源,同時也被礦工們稱為人間地獄。
眼前所見,正如傳聞中一般慘烈。
幽深的礦洞如同巨獸貪婪的大口,不斷吞噬著大批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礦工。
監工們身著蕭崇親衛的服飾,手中長鞭如毒蛇,狠狠噬咬著任何動作稍慢的身影。
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塵土、濃烈的汗臭以及……深入骨髓的絕望。
巨大的礦坑邊緣,一片新堆起的矮小土包格外刺眼,連塊像樣的墓碑都沒有。
幾個形容枯槁的婦孺跪在旁邊,嗚咽聲被呼嘯的山風無情吞沒。
東辰在靠近礦工棚戶區邊緣的一座破廟里安頓下來,掛起了一面寫著“凌記醫廬”的幡子。
他醫術雖不能包治百病,但處理礦工常見的跌打損傷、毒氣灼傷等簡單病癥卻綽綽有余。診金更是低廉得驚人,甚至常常分文不取,只需一頓粗糧果腹。
很快,“凌郎中”的名聲就在苦難的礦工中間傳開了。
他沉默寡言,只是專注地為人治傷看病。但那雙平靜的眼眸深處,卻將一切都清晰記錄︰礦工們強忍屈辱的麻木,監工們貪婪凶殘的嘴臉,還有幾個試圖組織反抗卻屢遭殘酷鎮壓的礦工頭領……
夜深,萬籟俱寂。
東辰盤坐在破廟角落,神念沉入識海。九洲鼎內,四條龍脈的光輝緩緩流轉。
他沒有直接探測龍脈本身,而是通過感知龍脈之力對環境的影響進行反向追溯。
一絲微弱卻異常暴戾的能量波動,如同湖面漣漪般從鐵脊山脈地底深處傳來,隱隱與地表那些礦洞的走向相呼應。
東辰的指尖在地面輕緩移動,勾勒著無形的軌跡。一幅囊括整條山脈地脈節點的星圖,正逐漸在他腦海中形成。而那些關鍵節點,恰恰完美對應著蕭崇控制下那幾個產量最大的富礦!
“凌……凌先生……”
東辰正沉浸在星圖推演中,一個沙啞虛弱的聲音在破廟門口響起。
他抬眼看去,只見一個渾身血跡斑斑、胸骨明顯凹陷的年輕礦工,被兩個同樣傷痕累累的同伴攙扶著。
東辰認得他,正是那個被監工們視為眼中釘的“硬骨頭”阿土。前幾日因為質疑工錢被克扣,慘遭毒打。
“扶他進來吧。”東辰聲音平靜。
處理傷勢時,東辰的神念不著痕跡地探入阿土體內。除了新添的傷,還有一股積壓已久、被強行忍住的怨毒之氣。
阿土強忍劇痛,牙關緊咬,眼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恨意。
攙扶他的中年礦工,臉頰深陷,這時忍不住低聲切齒道︰“那群畜生!今天……今天又塌了一個小礦洞,把七個兄弟……活活埋了!他們……他們連挖都不肯挖!說……說咱們的賤命不值錢!”
他說完,拳頭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聲音哽咽。
東辰縫合傷口的手依舊穩定,只是低垂的眼簾下,寒光驟閃。
又一個關鍵點標記在他腦海的星圖上——那處剛被放棄的塌陷礦點,正是他推算中地下能量波動最劇烈、地火晶石蘊藏最豐富的關鍵區域之一!
“恨嗎?”東辰忽然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
阿土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楮死死盯著東辰,喉嚨里擠出野獸般的低吼︰“恨?老子恨不得扒他們的皮,喝他們的血!可是……沖上去就是送死!”
“送死,也要送得值。”東辰包扎好最後一處傷口,抬眼,目光直直刺入阿土那雙充滿痛苦與不甘的眼底,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告訴我,誰負責那個新礦坑的開挖許可和測量?誰負責把礦石運出去算賬?日常巡查是哪幾個狗腿子?王城每月來核驗賬目的,是哪個主子派來的人?還有,平日里動手最狠、最沒人性的雜種,又是哪一個?”
阿土和他的同伴瞬間呆住了。
眼前的凌先生,此刻流露出的氣質深不可測。若有他相助……也許真能……?而他問的這些問題,尖銳、具體,每一問都捅在了那張盤根錯節的利益羅網的要害上!
他們互相交換著眼神,胸腔里一股混雜著恐懼與壓抑不住的興奮激烈地翻騰起來。
阿土不顧傷痛,掙扎著坐直身體,開始一個個地報出那些名字,那些他們平日只敢在詛咒中提及的名字。
破廟外,寒風呼嘯,吹動著門外那面破舊的幡旗,獵獵作響。
東辰安靜地听著,仿佛只是在傾听一些普通的訴苦。
但在他心中,那幅關于東疆黑暗權力的拼圖,已經悄然落下了第一塊關鍵的碎片。礦工的血淚與詛咒,蕭崇的貪婪與暴虐,以及那幾處蘊藏豐饒卻浸透血淚的地脈節點……被無形的絲線,第一次清晰地勾連起來。
“好好睡一覺。”東辰遞過去幾顆自制的止痛安神藥丸,“活著,才有機會等到結局。”
阿土接過帶著體溫的藥丸,看著東辰那張平靜得近乎冷漠的面孔。雖然不知道緣由,但他心底那片濃稠得化不開的絕望里,似乎裂開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縫隙,透進了一點點難以言喻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