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碗冰冷的粗礪觸感從指尖傳來,東辰默默聆听著。
真相如同剝開血痂的傷口,一層層展現︰南疆王府的滅門之夜,外有丹霞山的虎視眈眈,內有被視為王府砥柱的天劍真人那致命一刀。內外交困,終于在王府最虛弱之時,葬送了一代雄主。
“叛徒!該被萬蠱噬心!”角落里那個形容枯槁的老嫗,似被“天劍”二字猛地刺痛,爆發出淒厲的咒罵。
旋即,那點火星又迅速熄滅,只余麻木的低泣,斷斷續續,宛如囈語︰“小姐…快逃…各方都在覬覦你。上京黑道的閻王帖懸賞要拿你,仙門中人亦在暗中查訪;還有那些打著恢復齊家江山旗號的騰蛇叛軍…那些所謂的‘將軍’,不過是覬覦南疆王府大位的豺狼,也對小姐你虎視眈眈。小姐,快逃啊…”她眼中渾濁的淚水滾落,洇濕了手中的半塊發霉干餅。
“噓…大娘,慎言!慎言吶!”刀疤客商驚得臉色煞白,慌忙勸阻,眼神緊張地瞥向門口。
恰在此時,客棧門被粗暴推開,一隊甲冑明顯更精良、煞氣也更濃的騰蛇軍闖了進來。
領頭的校尉目光如電,掃過大堂,鷹隼般的視線最終落在角落里抽泣的老嫗身上,眉頭立刻擰緊。
“店家!把這瘋婆子弄出去!在這里哭哭啼啼,成何體統?吵擾了大人用餐的心情!”一個軍士不耐煩地厲喝。
客棧掌櫃,一個身形精瘦的中年人,連忙小跑上前,作揖賠笑︰“軍爺息怒,這就請走,這就請走…”他麻利地塞過去一小塊碎銀,伸手就要去攙扶老嫗。
然而,那校尉的目光並未在老嫗身上停留太久,反而愈發銳利地審視了她幾眼,然後緩緩移向鄰桌。
最終,他那如冰冷的刀鋒般,釘在了那個提及“天劍真人”和“紫陽玉髓羹”的落魄老修士臉上。
東辰明顯感覺到,一絲難以察覺的、淬了劇毒般的冰冷殺意,自那校尉眼底極快掠過。
但校尉並未立刻發作,只是從鼻腔里冷哼一聲,帶著手下徑直走向里面的隔間。
客棧掌櫃如蒙大赦,趕忙攙起仍兀自念叨“小姐快跑”的老嫗,匆匆往後院帶去。
大堂內霎時一片死寂,再無人敢高聲議論,氣氛壓抑。
東辰緩緩抬眼望向南疆王府方向。
“騰蛇內亂,這伙幫叛軍也在追殺齊兄的妹妹…”東辰的指尖在冰涼桌面上無聲叩擊。
懷中的九洲鼎仿佛呼應著外界暗涌的殺機,嗡鳴聲越發清晰。
就在這時,鼎中南方那點熾烈的金光,正與這座充斥著陰謀、血腥與背叛的城池隱隱共鳴。
“轟隆——!”
片刻後,一聲沉悶如大地崩裂的巨響,驟然從城外極遠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南疆瘴氣深處傳來!
整個南疆,包括蒼梧客棧的地面都隨之震顫了一下!
東辰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
幾乎在同一瞬間!隔間的布簾被猛地掀開,剛坐下的騰蛇軍校尉和他那十余名痞兵,如同驚弓之鳥般霍然起身沖出!
而東辰懷中的九洲鼎,更是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灼熱!
鼎壁上,那代表第三條龍脈的輪廓驟然發出穿雲裂石的龍吟!
一道無比清晰的金線,自鼎內投射而出,筆直指向那巨響傳來的南方腹地——
南瘴林!
龍脈異動,已然現世!
風暴的核心,不僅關乎齊染畫的生死,更指向那條沉寂萬載、欲破九霄的第三條上京龍脈!
山雨欲來,風已滿樓。
而東辰,則剛剛踏足這片被血浸染的泥沼。
那校尉淬毒般的眼神在大堂眾人身上逡巡,當掃至窗邊時,驟然定格!
嗡!
一股並非刻意散發,卻浩瀚得難以形容的威壓,如同沉睡的巨龍不經意泄露了一絲氣息!
源頭正是那個看似文弱的少年書生——東辰懷中!
鼎中玄黃光芒一閃即逝!
僅僅一瞬的氣息泄露,一股磅礡、古樸、仿佛與腳下南疆大地、與冥冥中某種至高存在遙相呼應,在所有人心中轟然炸開,令人靈魂震顫!
這是龍脈氣息!
鷹目校尉的瞳孔瞬間縮至針尖大小!
他修為或許不算絕頂,但身為騰蛇軍駐守南疆的骨干,對地脈力量的感知遠超常人!
這大鼎絕非尋常法器!
這是能感應、引動龍脈異動,蘊藏著天地造化的無上重寶!
貪婪,如同最猛烈的毒火,瞬間燒穿了他的理智!
什麼瘋婆子,什麼王府秘辛,統統拋諸腦後!
“稀世奇珍!!”
他喉嚨里迸發出野獸般的嚎叫,面容因狂喜而猙獰扭曲,“此人懷有龍脈重寶,天賜我等!拿下他!獻給統領大人,封妻蔭子,飛黃騰達就在今日!殺!!!”
“殺!奪寶!!”身後十余甲士在“封賞飛騰”的刺激下,眼中瞬間只剩下瘋狂的血紅!
刀劍齊鳴,亡命的煞氣如同嗅到血腥的惡狼,凶悍地撲向窗邊靜坐的東辰!
食客們發出驚恐的尖叫,抱頭鼠竄,蜷縮向角落桌底。
刀疤客商甚至不忍地閉上雙眼。
面對咫尺間刺來的奪命寒鋒,東辰連端坐的姿態都未曾改變。
他眉梢都未動一下,只是如驅趕擾人的蚊蚋般,隨意抬起了右手。食指對著那十數道撲來的猙獰身影,凌空屈指,輕飄飄地一彈。
無聲。
無形。
無光。
唯有一道淡漠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空間漣漪,自指尖漾開,掠過虛空。
噗!噗!噗……
一連串令人頭皮發麻的輕響,密集得如同暴雨打在朽木之上!
前一瞬還嘶吼著、眼中燃燒著貪婪瘋狂的校尉及所有軍士,動作驟然僵直!
眾人細看時,發現他們每個人的眉心正中、咽喉要害處,極其突兀地多出一個微小得幾乎看不見的孔洞!
熾熱的殺意與貪婪瞬間被死灰覆蓋,再無一絲生機殘留。
時間仿佛被抽去了一幀。
砰砰砰砰……
十余具覆甲的身軀如同被無形的巨力同時擊垮,直挺挺地向後栽倒,重重砸落在冰冷的地板與門外的青石板上。
沉悶的撞擊聲如同重錘砸在每個幸存者的心髒,暗紅的血這才從那細微的孔洞中無聲滲出,在地面迅速洇開一片片刺目的猩紅!
彈指間!
灰飛煙滅!
這不是戰斗,是神明對凡塵俗世的輕輕拂拭!
極致的死寂籠罩了整個客棧,濃郁的血腥味令人窒息。所有幸存者都被這超乎想象的力量震懾得魂飛天外,連牙齒打顫的聲音都被恐懼死死扼在喉嚨里。
東辰緩緩放下手指,依舊坐在原地,仿佛無事發生一般。
他平靜的目光掃過那些因恐懼而凝固扭曲的臉孔,聲音平淡得近乎冷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字字烙入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諸位,店內這些尸體,若有人問起,如實相告便是。”
他微微一頓,無形的壓力如同山岳般籠罩整個空間︰
“另外,替我傳出一個消息——”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驚雷炸響,每一個音節都帶著直擊人心的力量︰
“南瘴林深處,天地異兆已現,第三條上京龍脈即將復甦!得此龍脈者——可聚南疆山河氣運,執掌此地權柄!號令南疆,唯龍脈是從!!”
東辰的話,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所有食客眼中,那被恐懼壓抑的最深層的貪婪與野心!連角落一直麻木的老嫗都驚愕地瞪大了渾濁的雙眼!
“掌控南疆?那可是潑天的權柄!”刀疤客商和老修士渾身劇震,眼中同時迸發出駭人的欲望!
東辰不再言語,重新端起了面前那碗始終不曾晃動的粗陶酒碗。
客棧在死寂一瞬之後——
“龍脈!!是龍脈!南瘴林的龍脈要出世了,得龍脈就能當南疆之主!!”刀疤客商第一個嘶聲尖叫起來,因極度的恐懼和狂喜而變調,連滾帶爬地撲向後門。
“全死了!全死了!快!快傳出去!”另一人如夢初醒。
“快跑啊!報信給家主,南瘴林有真龍地脈出世!”
“龍脈!得龍脈者主宰南疆!!”
恐慌與貪欲如同炸開的火藥桶,瞬間撕裂死寂!
食客們哭喊著、推搡著,如同潰決的蟻群,從後門、窗戶、甚至門縫中拼命擠出,瘋魔般撲向城中各個角落!
東辰的目光仿佛穿透客棧牆壁,投向西疆遙遠方向,低聲自語︰“齊兄,希望能借此計策引開各方勢力,暫緩令妹的壓力。南疆之局,你需盡快掌控,還此地百姓一個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