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書檸打開店外的水龍頭洗手，水珠順著瓷白手腕滑落。
街頭巷尾回蕩著《鄉間的小路》輕快的旋律。
她轉頭見向柏背對著她，肩胛骨在布衫下突兀地支稜著。
“過來洗手。”夏書檸先咬了口包子，濃郁的醬肉香彌漫開來。
向柏喉結滾動兩下，突然彎腰把臉埋進嘩嘩水流里。
他是男人，可不會為了第一次吃肉包子哭。
夏書檸遞給向柏兩個包子︰“吃完再來拿。”
向柏眼眶紅紅的接過包子，想往褲兜里塞，又舍不得把雪白的包子塞進黑乎乎的褲兜，轉身往包子店走......
後領口一緊，夏書檸兩指勾住他衣領︰“二十個，你放開肚子吃。”
油星滲出，在向柏掌心化開，他猛地咬了一大口，滾燙肉汁燙得眼眶發紅。
他偷偷看了眼夏書檸，發現她也在慢條斯理地吃著包子。
吃完包子，夏書檸又帶著向柏去了供銷社。
供銷社櫃台玻璃蒙著層薄灰，售貨員胸前的鋁制銘牌“為人民服務”隨動作晃蕩。
“冰糖一斤，菊花晶兩袋，麥乳精要鐵罐裝的。”夏書檸指尖劃過玻璃，“雞蛋糕兩斤，再來兩斤水果糖。”
向柏盯著牛皮紙包捆扎時勒出的十字紋，突然抓住櫃台邊沿。
鐵皮包邊的裂紋硌進掌心——八塊六毛七分，夠婆婆半年的藥錢。
向柏看著夏書檸付錢，心里一陣酸澀。
他很想用這些東西孝順婆婆，可他也清楚，自己不該要姐姐這麼多東西。
“姐姐，我……”向柏紅著眼眶，聲音有些哽咽。
夏書檸看了他一眼，語氣淡淡︰“不白給，以後要還我。”
向柏用力點頭，他暗暗發誓，哪怕是賣血，也要把這錢還上。
夏書檸將找零的硬幣塞進挎包，又買了兩瓶冰鎮北冰洋，冰瓶壁凝著水珠，一口下去，又涼又爽。
她遞給向柏一瓶，“算你請我喝的，掛你賬上。”
遠處大喇叭正播著《紅色娘子軍》的旋律。
向柏小心翼翼嘬了口，碳酸氣泡沖得鼻腔發酸。
轉過廢品回收站，向柏突然加快腳步。
布鞋踢開攔路的爛菜葉，露出碎磚頭壘出的半圓形花壇。
蔫頭耷腦的指甲草在罐頭瓶里開得倔強，瓶身還貼著“紅星二鍋頭”的泛黃標簽
“婆婆！”向柏撞開蘆席扎的棚門，驚起梁上串著的蒜辮。
六平米不到的窩棚里，糊好的紙盒整整齊齊碼成三面牆，最頂上那層還墊著防潮的舊報紙。
穿灰布褂的老太太正摸索著往紙盒上貼標簽，听見響動，慌忙用毛巾捂住嘴，悶咳聲震得牆上糊的煙盒紙簌簌作響。
“小柏——”婆婆剛開口，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婆婆，我回來了。”向柏急忙沖上去幫婆婆拍背，又端起旁邊的掉瓷搪瓷缸，“你快喝水。”
夏書檸眯眼適應著昏暗光線︰
搪瓷臉盆倒扣著當矮凳，盆底擦得 亮，映著從蘆席縫隙漏下的陽光。
掉了漆的紅雙喜暖水瓶把手系著藍布條，布條洗得發白卻依然平整。
裂了縫的鏡框里嵌著褪色的勞模獎狀，玻璃擦得一塵不染。
三條腿的小方桌，缺腿那角搭在木板床上，用廢紙殼和木塊墊得穩穩當當。
補丁摞補丁的被子疊成豆腐塊，邊角對得整整齊齊，兩個用煙盒疊的千紙鶴正立在褪色的枕巾上。
牆角擺著個罐頭瓶，里面插著幾支野生的指甲草和喇叭花，給陋室添了幾分生氣。
窗台上晾著幾塊洗淨的紗布，在微風中輕輕飄動。
紗布雖然舊了，卻洗得雪白，疊得方方正正。
旁邊放著個鐵皮盒，里面裝著針線，線團按照顏色排列得整整齊齊。
夏書檸收回視線，婆婆一看就是熱愛生活的人。
“小柏，你帶朋友回來了呀？”婆婆抬頭看見夏書檸，不由得怔住了，渾濁瞳孔里映出少女瓷白的面容。
普通的藍布衫，卻難掩她通身的氣度。
婆婆局促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指著洗得發白的床單說，“姑娘，您坐，地方小，別嫌棄。”
“這是夏姐姐，她醫術很厲害，專門來幫你看病。”向柏黑黑的臉全憋紅了，紅透到了耳朵根。
夏姐姐那麼厲害，怎麼會是他的朋友？他是撿破爛的狗崽子，沒有朋友。
夏書檸眉眼一彎，笑得乖巧︰“婆婆好，我是向柏的朋友夏書檸，听說您身體不適，順路過來看看。”
她把買來的東西放在三條腿的桌上，輕聲說︰“婆婆，先吃點東西，我再給您把脈。”
“哎，這傻孩子，給您添麻煩了。”婆婆摸索著去拎暖壺，向柏趕緊遞上洗干淨的搪瓷缸。
夏書檸抬手虛攔了一下︰“不用麻煩，小柏剛請我喝了北冰洋，我還不渴。”
“婆婆，先吃包子。”夏書檸解開油紙包，肉香混著麥香在狹小空間漫開。
老婆婆枯枝般的手懸在半空︰“這怎麼使得......夏同志，您送的東西太貴重了，老婆子我不能收。”
“婆婆，只有包子是我買的。其他的東西都是向柏孝順您的，”夏書檸笑道。
“向柏抓小偷，得到了10元錢獎金。”
向柏猛地抬頭，震驚地看著夏書檸。
他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交織。
婆婆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欣慰的笑容，顫抖著手摸向柏的頭︰
“我們小柏長大了，現在也是對社會有用的人了。”
向柏低下頭，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
他知道，婆婆一直希望他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而不是人人喊打的小偷。
這時，窩棚外忽然傳來孩子們的嬉鬧聲。
夏書檸轉頭看見三個女孩正扒著籬笆偷看，最胖的那個突然喊︰“小偷家來客人嘍！”
向柏手中的漿糊刷重重砸進鐵皮罐，握緊拳頭就要沖出去。
婆婆指著桌上的水果糖對向柏說︰“小柏，去給小朋友們分分。”
向柏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听話地接過糖，走到窩棚外。
他剛伸出手，孩子們就一哄而散，邊跑邊喊︰“撿破爛的狗崽子又偷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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