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說到。
那童貫跪在宮門凶位,與那宋正平惡討一個公道來。
但這公道卻是一個不好討,並不是因為這公道難討。
自古以來,這最難說的就是這公道二字。能說清楚就不錯了,更不要說去討來。
為什麼說難?
首先,你的能說清楚什麼是公道?
倒是一場公說公有理,婆說婆公道的糊涂官司。
若說公道自在人心?但是,每個人心中所謂的公道又是什麼呢?
估計一千個人心里有一千個公道。
無他,利益使然。
一件事情一旦與利益糾纏,那就和公道沒有太大的關系了。
那麼公道是屬于道德範疇之內的事嗎?
這個麼。也沒辦法說。因為道德這玩意沒有什麼標準的規則,一切在乎于人對這件事物的判斷。
所以,道德、公理,在人文科學領域是屬于精神的構成部分。
窮困潦倒的人覺得富有者不道德,覺得均貧富才是公理,才是公道。
那麼反過來再看,把地主富戶都殺了,田地財富都給分了,勞苦大眾就都能富有了嗎?
顯然,這是一個可笑的,而且是很可悲的答案。
因為沒有了利益的驅使,大家同工同酬,自是出工不出力的多些。人性尚私麼,都想多吃多佔,得不到就擺爛。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少干活多拿錢,不干活也拿錢”。
不過,長此以往社會發展會停滯不前,從而導致整個國家的經濟崩潰。
所以,才會有另外一個偉人,在南海邊畫了一個圈。
但是,用追逐利益就是完全正確的嗎?也不能說全對,任何事無論好壞,都不能說絕對和完全。只有一個度的問題。
過分追逐利益,是能讓自己富有。但,絕對會讓人只屈從于利益,而不斷降低自己的底限,一直到沒有任何的底限。
這點很明顯,現在的道德危機、信任危機、欲望放大皆源于此。
如果所有的成功都是以金錢為唯一衡量標準的話,那將是整個社會的價值觀和道德體系的崩潰,那會在談什麼公道,絕對是一個很扯淡的事?
就這朝中非份之達的呂維而言。初始之心也不能說出一個壞字。畢竟“清君側,正君威,而達君正國強”總好過朝堂爭權奪利,群臣膠著一團,什麼事都干不了。
倒是路途走的遠了,便忘記了自己為什麼要出發罷了。
人,是很容易迷失的,也是最容易被自己的欲望左右的。
比如這官家,因為懼怕再有那“燭影斧聲”之事,而傾權與呂維一樣。
只不過是使出一招“借鐘打鬼”,借助呂維去瓦解宗族集團和黨爭的威脅,鞏固皇權。
所謂的公道,卻只是一個他們相互保命的籌碼。
息事寧人吧!在個人安危面前,公道也只能遵從于自己所在處境的判斷而已。
宋正平一家冤不冤?皇帝自然是最清楚的。
然,清楚歸清楚,但是也得裝糊涂。只能硬撐了說一句“不可變”。
正如那康王面南之後,便下了嚴旨︰“蔡京、岳飛,不可赦”一樣。
有人說,岳飛不是昭雪了麼?
我也曾翻遍了宋人文錄、野史。南宋共存在百五有二,經九帝。倒是無一人為岳飛昭雪。
有人說了,岳飛已經平反了的。要不然秦檜、萬俟�l等人怎麼會被鑄鐵像跪于武穆墳前?
好吧,姑且不說這武穆、鄂王的封號。
就這岳武穆碑前跪著的那幾位來說。
秦檜等人在岳飛墓前跪像,最早出現于明正德八年。是當時的杭州府都指揮使李隆用青銅鑄造。
彼時此事在明而不在宋,中間還夾了一個大元。也就說明,起碼不是南宋皇帝讓他們這樣干的,宋朝的皇帝也管不了明朝的官。
而且,造那跪像上亦無“敕造”二字,說明也不是當時明世宗朱厚照下令造的。
再看《宋史》。可查,上面寫的明明白白,岳飛罪有三︰“臨軍征討,逾期三日,指斥乘輿,清理相切”。
而真正釘死岳飛的是,岳家軍十二營主將中,有九名主將揭發舉報岳飛“致張憲意待謀反”。
然,《宋史》有載者,只有“赦其罪”而無“平反昭雪”字跡在內。
如果,真的是昭雪,你總得下旨。令御史台連同大理寺,重申案件,做出個甄別、復查吧?完事了,總的拉出個替罪羊來吧?
首當其沖的,最應該查辦的,就是那始作俑者秦檜。這貨絕對是個難辭其咎。
不過,這廝卻能一直維持申王爵位和“忠獻”的謚號。既然是昭雪,那是要找出元凶,或者是始作俑者,拉出來正法的。
高宗只是下詔“令見拘管州軍並放令逐便”意思就是,岳飛的家眷,“自便”。不再“拘管”,跟現在的刑滿釋放差不多。
宋孝宗下詔︰“追復岳飛原官,以禮改葬,訪求其後,特與錄用”。
然,在朝廷文告中,岳飛之死,依舊是個“坐事以歿”,只字不敢提“冤獄”。
開禧二年,宋寧宗“追奪秦檜王爵,命禮官改謚”,同意韓�@薪 罔碲趾擰爸蟻住備內幀懊 蟆薄2還 輳 閿小案辭罔磽蹙簟 幀薄 br />
直到寶慶元年,朝廷就岳飛案件頒布《賜謚告詞》。告詞中,才敢出現岳飛“冤情”二字,並“追封鄂王,特與賜謚忠武”。
這就是岳飛、秦檜,這對冤家最後的結局。
御史台、大理寺,到最後也沒有任何案件的甄別與復查。
也就是基本沒有給一個明確說法。
頂天了,就算是個施仁政而已,或是政治斗爭的一個附屬產品,跟平反沒什麼關系,更不要說昭雪什麼的了。
真若得平反,那岳飛的兒子岳霖也不會在紹熙三年十月,病危臨死之時抓著岳珂的手叮囑︰“先公之忠未,冤未白……”之語。
倒是元朝編撰《宋史》完全采信了岳柯的說法。將秦檜等人害死岳飛終成鐵案。
但是,誰都知道岳飛冤,而南宋用了一百五十年也沒說個清楚。倒是元人編撰的《宋史》敢說。若岳霖泉下有知,也不知道是該瞑目。還是該嘆息。
而且,在當時只是岳家後人喊冤,朝廷之內也是誰也不敢接他那茬。
話又說回來了,自古以來,讓皇帝沒事干抽自己臉玩的能有幾個?
但是,如果將岳飛之死所有的罪責都怪罪于一人或是某一方面,顯然有失公允也過于偏頗。
畢竟早在仁宗朝嘉佑元年的“狄青案”就有例在先。
而且理由比那“莫須有”更扯。
就是因為發大水,狄青搬到相國寺暫住,結果就有了“水者,陰也,兵者,陰也,武將者,亦陰也”。荒唐麼?不荒唐,僅一句“無他,朝廷疑爾”。
注意,這里且還不是“帝疑爾”,只是“朝廷所疑”便定下了一個生死無問。
歷史,是有其固有的復雜的,任何事情的真相都不可尋。
因為“真相”和“事實”且是一個風馬牛不相及兩件事物。就像喝水和杯子的關系一樣,你能拿杯子喝水,但是,把杯子當水喝,行為上就有點可笑了。
話不多說,這個屬于文史學術界的問題。還是讓專家們去探討吧。
書回正傳。
就如現在的宋正平,官家準其“尸骨還鄉,原官品級下葬”已然是一個有著莫大仁慈的大赦了。
畢竟,做在死人身上的事,是給活人看的。
如是,私下封賞了童貫,準其留宮伴駕,以示安慰。
于是乎,便又是一個息事寧人,且讓自家能再度躲入那奉華宮,看那黑虎過白砂,空林殘雪,入道“天青一色萬般,青苔一餅樸禪”的禪意之中。喚來宮中畫師,言說那祥鶴白翅黑羽于宮闕去者。
童貫則得了一個“留宮伴駕”的榮寵。
伴駕?
說得好,官家身邊一大幫子人伺候,“伴駕”倒是用不到他插一腳去。
這聲“伴駕”其中意味倒也有一個不言而喻——不可私動也。
這 “不可私動”意思,就是告知了那些想要拿此事作妖的人,別打童貫的主意。同時,也綁了那童貫的手腳。
那童貫心中也是個郁悶,自請去了永巷大牢,找那李岩去玩耍去者。
官家厭煩了他的哭喪。。
心道︰便是去了那大牢也是一個無人惹他,你愛去哪去哪,反正不出宮就行。
說那呂維听的消息,說那童貫入宮,也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心道,這姑甦疫情未除,此時這童貫悄悄回京面聖,倒是怪哉。這事出無常必有妖也!
終是自家行的諸多不義之事,且不知那自家的老管家呂尚現在何處,心下亦是一個惴惴,終是夜不能寐。
且是將那與呂尚的書信一一看了一遍,縱有千般不舍,也是毅然將之投與火爐之中。
倒是最後兩封書信且是一個緊要,便又捏在手里看了又看。
說這呂維且是重情,念了故舊不舍燒了它麼?
倒也不是,只是因為那呂尚的一個生死未卜。別說是生死未卜,即便是個死人,也會被拿出來做出個文章來!
今日臘八。家中卻是一個冷清,原先過年,且是一個門前過萬,然,這童貫入內的消息傳出,便也不見個來往。
終是些攀炎附勢之人,如今這童貫悄然回朝面聖且是福禍難辨,終是怨不得別人也。
但是,這府中家人也是不如以前親近。
卻說是子女雙全之人倒是不見他們蹤影。
燒罷書信,抬頭環顧那偌大個中堂,饒是空空如也,那燒罷書信的煙霧倒是個縈繞不去。
紙灰乘了那爐中的火力,冉冉飄轉,高者掛了房頂,低者又落于廳堂青磚之上,留戀纏繞,倒是如這人生常態。
呂維起身,推開中堂大門,便見那鉛雲于天,園中一片蕭條,倒是不見家丁身影。
冷風拂面,但覺身上一冷,卻也不想再回那房中。只得長嘆一聲,攏了袖口望那皇宮大內方向,倒是料不定幾分福禍,且在旦夕之間也。
且在惴惴惆悵之中,卻見家丁自二門入內,躬身施禮道︰
“家主,門外御史台劉御史請見。”
那呂維听罷一愣,心道︰這劉榮倒是一個奇人也。
呂維起“真龍案”之時便是追隨,且是心智過人,但命中卻是一個無運。
自姑甦疫起,祥符碼頭一別便再也不聞此人音訊。
此次登門倒是讓那呂維有些意外。然,也在意料之中。
在呂維看來,此人雖命中無運,于他,卻是個福星一般的存在,且是能在他危難之時一語中的。
如是那宋正平寒冬流放上海務,眾人不忍,便是三帥堵門。彼時,著實的讓那呂維一個惶恐。倒是得了這劉榮的一語中的,化解了危機。
吳雙、王申事發,那呂維亦是如現在一般如坐針氈,倒是得這劉榮一番“大衍之數五十,天衍四九”之論讓那呂維恍然大悟,自此渡了一劫去。
姑甦疫,兩黨爭執不下,致使朝廷賑疫藥、糧不發。又是這劉榮,一番不冷不熱的言辭倒是讓呂維站得了一個先機。
如今想來事事如此,且覺得冥冥之中,倒有一番深意在其中也。
這劉榮的平章先生的混好,饒也不是浪的來的。此人對時局的判斷,確是無人出其右。
因何如此說來?
這平章先生也算個奇人。揣測聖意不可不為一絕。
先是看出這天覺執政多謀寡斷,倒是彈壓不住這滿朝兩黨的爭執,官家用他也是權宜之計。
果不其然,即便是再獲權柄也是枉然,倒是不如這官家之意。
于是乎,又出謀劃策,用一個和尚便將他牽扯入那“真龍案”之中。
呂維順勢為之,將事情做得一個干淨利落。成功送那張商英做得一任河南知府,且沒有一絲的後顧之憂。
不過,話又說回來。若說此人多智,卻也能干出彈劾“陳王”這等傻事,妥妥的斷送了自家的前程。這官作的,也是夠奇葩的了。
此人此時到此地,倒是一個是非無常。
且是听他一番妙論來去權當是解悶也好。
呂維想罷,便吩咐下人開了內院的中門,親自迎接。
那劉榮見二院開了中門,呂維親迎,慌忙放了茶盞,迎上前。躬身道︰
“啊呀,這怎使得?”
說罷,便侍立在原地,不肯再往前一步。
呂維倒是個不拘,上前一把拉住那劉榮,上下左右看了,道︰
“平章先生別來無恙?”
劉榮且是嬉笑了,退了一步,重新拱手道︰
“特地與令公道喜,怎敢有恙前來?”
此話說的一語雙關,讓那呂維也是一愣。
旋即便笑問了︰
“平章先生差矣,到不知喜從何來?”
劉榮听罷便是哈哈一笑,道︰
“且是臘八時月,天寒地凍的,實在難捱。還是請了尊屬開了暖閣為好。”
說罷,那眼,卻是左右看了一下。
呂維心下明了,此時說話便是要避了耳目去。且不露聲色了吩咐下人道︰
“快去開了暖閣,溫了酒菜,我與先生暢飲。”
那呂府家人勤快,不需片刻,兩人便坐在那暖閣之中酒過三巡。
此時,劉榮示意呂維屏退下人。
卻見人去,劉榮卻依舊不語。只待到家人腳步走遠,這才起身,整了衣冠,正色拱手道︰
“恭賀令公。”
這話說出,倒是讓呂維又愣住。
且不等他發問,卻見那劉榮向前一步,自袖口抽出紙卷遞上。
呂維倒是滿心的疑惑,便是看了那劉榮一眼,心道,上次這廝給了我一張紙,便扳倒了商英相,這次這張紙,且算不出又有何等的功力!
且拱手一下,雙手接過,緩緩打開那紙卷,細細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