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宋粲被那鬼吏灌了還魂湯,便是一腳踢回軀殼。
卻還沒等那宋粲愜意片刻,那冰窟般的洞穴卻如同有生之物,紛紛擾擾盤繞過來,將他周身緊緊的箍住。
那惡寒,如那附骨之蛆,卻又如蔓草盤繞,讓他好不自在。
卻一分神,但覺身上骨痛欲裂。
體內,仿佛有那燒紅的鐵物根根入骨,寸寸入髓。
還未挨過那疼痛。便又覺體內那火熱又蔓出了枝椏藤條一般,將那心肝脾肺緊緊的裹住。
體內的那股火熱,便是如同那洪水漫堤般的追著那地內的陰寒,自那四肢百骸中噴涌而出。
宋粲此時便再也撐他不過,便是張了嘴大喊了一聲。
這一喊且不要緊,那體內冷若寒冰之氣,卻如同那野水入洪荒泱泱噴涌而出。
一聲長嘯過後,頃刻便覺耳聰目明,眼前一片光亮。
此乃何地?
雖是體內灼燒異常,實在是難捱。倒不似以前那般,至少,這眼皮能抬,眼珠亦是一個如常。
心下問罷,且昏昏看了四周。
見,四面木圍,疏窗緊閉,上鋪了擋風的氈布。室內,且是藥氣彌漫,霧霧靄靄的讓人看不大個清爽。
倒是身上卻依舊是個骨痛難忍,動個手指,亦是讓他痛徹心扉。
耳邊卻听得那宋若抽泣,心道︰卻是嚇壞了她。
趕緊轉了眼珠,循聲望去。
見那宋若痴呆呆的看著他,手上的果子蜜餞卻還不曾丟去。點心渣子濕噠噠的糊了個滿臉,傻傻的望著那宋粲。
宋粲見了她這般的模樣便是心痛。試著抬了手,雖依舊是個疼痛徹骨,然卻是個能動。
于是乎,便忍了痛,望那宋若伸手過去,虛弱了叫了聲︰
“若兒。”
見宋粲叫她,宋若便是一個如夢方醒,卻又舍不得口中的那點蜜餞渣子,強咽了下去,恍惚了叫一聲“爹爹?”
便仰了頭,直直的望了宋粲。
宋粲此時倒是個悲催,一動便是牽扯了渾身的疼痛,且是個動不得。
卻也是忍了身上的疼痛,趴在床榻之上伸了手要她。
那宋若此時才哭出個聲來,哭喊著從凳子上下來,倒是不忘攏了桌上的果子奔那宋粲而來。
見她慌手慌腳爬上床來抱緊了那宋粲,將那手里的果子不拘的是什麼,一通往那宋粲的嘴里猛塞。
卻在此時,便見那費醫官破門而入。
看那那宋粲醒來且是一個瞠目結舌,倒是上天有眼,終放他一條命來!
想罷,便直直奔將過來。
卻未到他身前便又猛的停下腳步,原地團團的轉了幾圈便是跪下四處亂拜。
咦?這貨瘋了麼?倒是沒瘋,且是一個心下狂喜。
宋粲醒來,怎的讓這醫官狗得屎般的高興?
廢話,即便是放下醫帥正平這一層不說,但凡這宋粲有個閃失,你覺得童貫那狠人能饒得過他?
此事本就是他束手無策,全憑天意成全!此時便是歡喜的他,不知要拜哪路神仙去。
見那老醫官摯誠的拜罷了四方,便又要跑過來,手忙腳亂的拉了那宋粲的手腕。剛拿了那宋粲的脈,卻又愣了一下,又自顧了咕噥道︰
“先回了節度使……”
于是乎,便放下那宋粲的手,一路小跑的出那暖閣。
然,那腳還未踏出門檻,瞬間卻又跑了進來,口中絮絮叨叨︰
“還是先把了脈妥帖些。”
說罷,便拉了那宋粲的手卻又要把脈。卻見他又是一個搖頭,自顧道了聲︰
“不妥!”
于是乎,又放下那宋粲的手出門。
如此往復了幾趟,倒是看的那宋一個不安生。虛弱了望他道︰
“且不用顧我,先生還是吃一副安宮牛黃醫了自己罷。”
那醫官心實,听了那宋粲的話,便拍了自家腦門一下,那巴掌山響的讓宋粲瞠目,遂听他道︰
“招啊!倒是對癥也。”
說罷,便去那藥箱內一通胡翻亂找,終是被他找出了一個蠟丸。
嘴里嘮叨了不曉得是什麼話來,邊走邊捏碎了取了藥丸,上前摳了那宋粲嘴里的點心渣子,便往那宋粲嘴里塞。
那宋粲慌忙奪了來放在鼻子下聞了,虛弱了道︰
“且尋得什麼阿雜物來便要我吃?”
說罷,便將那黑 的藥丸扔還與那醫官。那費醫官便是“啊呀”一聲手忙腳亂的接了,倒是個沒接住。那藥丸滴溜溜的在地上滾了。那老醫官慌忙追了去撿了,拍了藥丸上的灰,望那宋粲瞠目道︰
“此乃安宮牛黃丸也!按你家方子……”
宋粲話都沒听他說完,便是一口氣噴了出來。倒是被他給氣笑了,遂,虛弱了道︰
“滿嘴胡柴!我不問你這金箔哪里去了?你哪里尋得的朱砂雄黃,過水去毒否?倒是不辯我這大病未愈之癥。這牛黃大寒,且不問我肝腎可是經當的起便與我吃?”
說罷,倒是個氣虛,按了胸口呼呼的喘氣。
倒是這般的狂喘,又驚了老醫官,口中埋怨了︰
“大病初愈,怎的又說這許多的話來!”
且是手忙腳亂的倒水與那宋粲。
這屋內熱鬧,屋外卻見,那渾身是血的謝延亭,由那顧成押了跪在當院。那誥命夫人亦是跪了,卻也是脫簪披發摟著他那兒子跪在那謝延亭身後。
謝延亭听了暖閣中的熱鬧,且是長舒了一口氣來。
那常隨顧成便丟了那謝延亭趕緊跑過去看了,挑簾望了暖閣內的熱鬧,便驚喜的叫了一聲︰
“耶?小爺醒了!”
說罷,又慌忙了喊了一聲︰
“俄氣回了殿帥!”
門外內侍听了那顧成喊來,便是一個不敢怠慢,慌忙跑出府外,上得馬去一路快馬尋那童貫而去。
話說這童貫不好好在這看著宋粲,這人去哪了?
沒去哪,在城內打獵。
城內?打獵?對,沒听錯,打獵。
那旁越見了宋粲昏迷,便讓人放了那宋粲不治的消息出去。
卻在暗地里卻在那城中、四門、各府衙軍營灑下內侍。又讓兵丁看了砦門,使出一個守株待兔,且是忙得一個不亦樂乎。
咦?這會子了,還守得什麼株?待的什麼兔?
哈,倒是看誰此時出城送信。
果真,不出一日便是抓了許多城中的耳目。
且也不分真假不拘是哪個衙門,甚個國家,且是將那送信之人一並統統拿下。
于是乎,這一網下去,且是一個收獲頗豐。收繳密文書信竟有十數封,蠟封得密丸也有的七八個。
嚴刑拷打了那些個送信之人,問出了個結果,便是一個就坡下驢。著人模仿了筆跡,修改了詞句,另行遣人送出。
然卻是一個心狠手辣,將那原先送信之人統統拉到城外,讓他們自己挖了一個深坑。而後,便是一個刀刀見血,槍槍到肉,扔到坑里埋了去。
且在忙著埋人,便見那內侍策馬而來。言說那宋粲醒來。且是個大喜!便放下手中之事,叫了旁越一路飛奔趕回暖閣。
不消一刻,便听得暖閣外有人道︰
“倒是大好了麼?”
話音未落,見那童貫帶了那旁越踢開了房門進了暖閣。
宋粲見了那童貫來,趕緊叫了聲︰
“世叔”
便掙扎了,要起身見禮。
那童貫上前趕緊按了他,口中關心了道︰
“大病初愈,且是顧了身體。”
說罷,便于床邊坐下,又抱了那宋若入懷。
那宋若倒是與他不認生,摳了一塊點心渣渣送到那童貫嘴里。
旁越見了卻是羨慕,口中贊一聲︰
“還乖孫!”
伸手便是要那宋若過來。卻不料被那童貫踢了一腳,喝道︰
“死開!你這疤臉的惡廝,休要嚇壞我這乖孫也!”
宋若倒是不怕這“疤臉的惡廝”,伸手過來。
那旁越見那宋若伸手要他,便是歡喜一把抱住,緊緊的摟在懷里,親親熱熱了道︰
“咱家這乖孫且是識得人心善惡也!”
說罷便是拍哄著到桌邊抓果子與她吃。
童貫得了手,便抬了那宋粲的胳膊,捏了肩膀,又將他渾身上下看了個遍,卻回頭問那醫官道︰
“且是大好?”
那老醫官費準見節度使問下,卻只是一個拱手,倒是個不敢回話。
咦?怎的不回話?
還怎的?這老醫官費準只是迂腐,卻是不傻。
自家吃幾碗飯,喝幾碗湯,有什麼能耐,且是有一個清楚的認知。此番,這宋粲得一條活命回來,倒不是醫術所能及也。只能看做是個天意如此。如此倒是不敢貿然領功,答出個話來。
宋粲見他倆尷尬,便接話過,弱弱了點頭,口中喘了道︰
“勞世叔問下,佷兒倒無大礙。”
童貫听罷依舊是個不放心,又仔細的將那宋粲周身看了一遍,這才慶幸道︰
“如此甚好!此話倒是你說來比他強些!說罷,便抹了淚,口中淒淒道︰
“且是能對得住你爹也。”
那宋粲剛想張口道謝,卻被那童貫一把抓住他的手道︰
“身子再好些了便隨我回去!”
宋粲看了一眼在旁邊抓果子往懷里塞的宋若,心道,回哪去?太原府?還是京城?
心下一念閃過,倒是自家這欽犯配軍的身份,實在是不敢平白了連累于人。且低了頭小聲回了聲︰
“勞叔掛懷,此地甚好……”
那童貫听了這話語中倒是帶了些個委屈,且丟了宋粲手道︰
“誒?怎的?我那太原府卻不如此地也?”
那宋粲見那童貫面有怒色,便道︰
“叔過謙也,只待在此地罷……”
此話便是讓那童貫無言。
然,听那宋粲又道︰
“佷兒倒有一請。”
見那宋粲面有乞色,倒是讓那童貫心軟,且又不肯放了那架子,隨口惡聲道︰
“說來。”
那宋粲听罷強起手抱拳,道︰
“佷兒乞請饒過此城守將。”
這話卻是讓那童貫听了一愣,隨即,便猛的站起身來。抵面疑惑的看那宋粲,隨後怒道︰
“此人害你如此,替他求個甚情?”
說罷,又穩坐了床邊,惡聲道︰
“此事有我!你休得管來!”
這話,倒是听的那宋粲一怔。心道︰這一句“此事由我”便是定下了那謝延亭的死期。饒是驚得那宋粲慌忙叫了一聲︰
“叔……”
且欲再言,卻被那童貫一個冷眼撞來,唬得一個不敢吭聲。
那旁越見著叔佷倆,一個悶聲運氣,一個低聲下氣的哀求。
便抱了那宋若回頭道︰
“饒是听得殿帥嘮叨這宋家憾世家的風。今日得見果真不流于俗,不困于世。”
說著,便將那宋若交給旁邊的醫官。那費準省事,揣了果子哄著那宋若出去。
那旁越望了誰也不理誰的叔佷倆,又接著道︰
“單說這不屈不惑便是一個稀罕也!”
且不說這暖閣內兩老一少的聊天。
那醫官費準抱了那宋若出得門來,卻見那謝延亭一家三口,端端正正的跪在當院。
倒是滿院的番子呲眉瞪眼劍拔弩張的,饒是有些個嚇人。
那宋若卻是個不怕,見那謝夫人身後跪著的男童倒是見了故人也。
怎的?那宋粲入城拒敵之時,那宋若便是由這個小哥哥帶了滿府滿院的玩耍,且還得了不少的果子吃食。
那宋若自幼沒的什麼玩伴,如今見了故人饒是一個欣喜,便掙開了那醫官費準獨自跑了過去。
這一跑倒不打緊,且是唬得院內小番呼啦啦各個抽刀在手,醫官費準倒是驚慌失措。
且只怕那謝延亭求生無望,挾了那宋若,拼得個魚死網破!
如若如此且是個天大的麻煩。
眾人皆在緊張之時,卻見那宋若跑到那謝延亭的兒子身前道︰
“小哥哥,陪我玩。”
說罷,便掀衣服,露出里面的點心果子與那孩童看來。
此語便是大出了眾人意料之外,然卻又是個提心吊膽。
于是乎,周遭便是個丟針可聞,寂靜的可怕。
那顧成且是小心,抄刀在手貼了那謝延亭身後,卻是怕那謝延亭心生歹意劫了那宋若搏命也。
卻見那男童望了那宋若滿懷的蜜餞果子,又吞了口水,回頭看了他母親一眼,卻是一個不敢說話。
這男童不是別人,且是那謝延亭的獨子。四歲的上下,單名一個雲字。
彼時,宋粲領一砦的殘兵抵抗那西夏虎狼之師,便是將那宋若托那管事的給帶了。
那謝雲見宋若可憐,拿了果子去給那宋若吃食。
孩童純真,其性無邪,有了吃食便是一個“天下第一好”。于是乎兩人且是在那將軍府衙,里里外外,瘋馬野跑的玩了一個痛快。
而如今,卻是一大早便被母親匆忙了叫起。
見母親目中無神,只是抱著他看那將軍府衙中,如狼似虎的番子內侍一通的抓人,饒是一個雞飛狗跳的大亂。
沒過一個時辰,便見父親渾身是血的被內侍押回府中,將那謝雲一把抱住著實的哭了一番。
這人到死時真想活啊,萬般舍不下的,便是那家中幼子堂下妻。
謝雲歲剛滿四歲,卻也知生死之事。
見父上如此,便知家中大難臨頭。
少刻,這一家三口便被那內侍押了,卻如同那待宰的羔羊一般,踢了腿彎跪在了當院。
那謝延亭倒是面如死灰,倒是不忍于妻、子面前失了臉面,且撐了架子,直直的跪了,閉了眼等死。
他那夫人卻知一個死期將至,卻是抱著自己的兒子,抽泣了垂淚,卻是一刻便也不肯撒了手去。
卻在這父母皆在等死之時,見得那醫官抱了宋若出來。
宋若便是認得他,掙脫了醫官跑上前去要他一起玩耍。
那謝雲尚無反應,便被那當娘的趕緊推出,抹了眼淚道︰
“且去,陪妹妹好生玩耍去……”
謝雲尚小,然,也從母親的目光中看到了期盼。
于是乎,便舍了母親拉了那宋若的手在院內玩耍。
孩童的世界本就是單純的,一旦玩耍起來,便是天大的事情也會忘得個一干二淨。
那夫人看兩孩童玩耍的起興,且捂了嘴嚶嚶的哭將起來。
謝延亭閉了眼,耳畔,妻子的啜泣與那孩童相互玩耍的嬉笑摻雜在一起,倒是臉上露出幾分欣慰。
心道︰此子,且是脫了個死字也!自家這條命?值了!來世再做父子!
想罷便是仰了臉緊閉雙眼,卻是一行濁淚淌下。
暖閣內,童貫苦勸那宋若隨他離開此地。
然,那宋粲卻是低頭不言,也不說去,也不說不去,這不言不語的,饒是讓那童貫有些個氣惱。
此時童貫心下所想之事,且只想了怎的保全那宋粲性命。
倒是感念了那宋正平的大德麼?
也是也不是,此為更是一個為己。
如若不是黃門公京中密信中,提到官家那句“物是人無心”之語,救下宋粲活命也能對的住那宋家之恩。也不需他勞心費力,甘冒私藏欽犯之罪,將那宋粲帶回太原府。
此番實屬一個僥幸,幸好身邊有了這旁越的眼毒手快,然也是驚險異常也!
那心有余悸的童貫,此時便是將那宋粲拴在褲腰帶上,走哪帶哪方可稱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