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定風波
上回書說到,那老頭揶揄了王知州便領了四個女官往那荒寺的山門而去。
山門前,那些個兵丁見有人過來,便紛紛站起,望持刀仗劍了望那來人。
那老班一眼看罷,便是一個魂飛魄散,怔怔了小聲驚呼出口,喃喃道︰
“他怎的來了!”
認識麼?
怎的不認識他,別的廂軍倒是個平常,這位爺爺便是看也不看一眼。
但是,他們這幫人與這老頭倒是個積年的老相識。
別人姑且不說其他人來。這老班自幼喪父,這孤兒寡母的在這鄉里且是不好過活。只因無良之人常有“踢寡婦門,刨絕戶墳”的事亦是個常態。誰讓你家沒個撐事的?
那位說了,農民都是那種老老實實的,很淳樸的啊?怎的會有這樣的事?
哈!那是你還沒觸及到他們自身的利益!一旦觸及,你就能看到他們的獸性。那是全村的人給你干!而且不管他們所謂的自身利益是不是合理合法。那叫一個警察去了都沒用。
越貧困的地區越是這樣。我是寧願相信大部分農民都是善良的,但是他們干出來的事,卻是一個不敢恭維。
也別不信,你覺得農村家庭玩命的生男孩為什麼?生一個還不夠,至少生個七八個才夠用。那是計劃生育嚴苛到拆屋扒房,拉著人絕育都管不住的!
看不出這種怪現象是為什麼嗎?
男丁也!家里兄弟七八個,便是宅基地也能多分的一些。這還是在新中國!
擱在古代?一旦家里沒了撐事的男人,在沒有男丁。那幫善良的人倒是能把你的田產房屋都佔了去。
那老班自幼于老母受的鄉鄰的欺負,只得仗了身強膽壯與人交接。
這時間長了便得了一個豪橫鄉里的惡名。
如此到得弱冠之年便是惹了鄉人不忿。為了田地的水源與人毆斗。
誰知曉那人竟不經打,且惹下了一個人命的官司。便被那家人眾多的男丁結伙綁了見官。
當官的也不想趟了這灘渾水,又怕再出了人命影響了仕途。鄉縣司衙便將他草草的判下個汝州充軍,算是寧事息人。
然這廝又是個秉性直爽,見不慣那官長的盤剝,出首行仗義之事。交涉無果,又將那官長實實在在的毆打一頓解氣。
于是乎,便又被判了杖脊二十,扔到了那城防營去挖土。
即便是挖土築城,亦是逃不出這廂軍的序列。還得與人手下當兵。卻因毆打官長饒是與那軍中管事的多不容。
便是一個什麼髒活累活且派與他這個刺頭去。然這錢糧麼,倒是與他再也無緣。
不給錢糧還得干髒活累活?他不會不干?
這話說的不實在。這老班即便是再能打,出手在狠辣,與那鄉間可以橫著走。但是,在這軍中倒是個枉然。
單打獨斗,他卻不曾吃了虧去。但是,與這軍營便是個“空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也沒人給你單打獨斗的機會。
先餓你三天,等你又渴又餓,老眼昏花渾身無力之時。那官長一聲令下便是一幫人蜂擁而上,按倒了綁了一個瓷實。
往下麼,便是一個軍棍管夠,皮鞭無數。打完了便丟在牢房,且是個生死無問。
且在翻身無望之時,又聞母喪。便是仗了一身的血勇,破了牢籠打了管營。
倒是一番機緣,卻在此時遇得那老頭巡防至這汝州。
那老頭一听還有這事?且有個打不死,治不服的人來?!便喚人提他來見。
這一看不打緊,那老頭也是個愛兵之人。且也知曉這烈馬難馴,一旦馴成了,便是一個陣前立功,沖陣殺敵的好手!
于是乎,便親手赦了他萬般的罪過,放他到得那汝州廂軍的暗營去,做的一個步弓手的班頭。
什麼是暗營?
就是平時不用,且是邊軍的錢糧,禁軍的槍械盔甲,饒是一個好吃好喝的養了,只訓練了兵械戰陣,倒是與那車馬勞役無緣。
可以說,他們這兩都兵馬便是是這汝州廂軍的骨血也。待到戰時用之隨調征用。
這班頭秉性不壞,且是個仗義。且是將那一班的兵痞刺頭攏成一人一般。
老頭見其可用,便親手教授他把弓射箭,軍前的戰陣。
那老班其實知曉,自家此番犯下了彌天的大罪,且是罪不可赦。倒是不敢求那老者在垂青眼與他。
索性抄弓,搭了箭,一個弓開滿月,指了那老者高喊道︰
“爺台勿來!”
然卻一個驚詫于那些個兵丁。
這劍拔弩張的,倒是連那四個侍女也不曾有的驚慌之色。
卻也不躲避,依舊壓了四角圍了那老頭穩步前行。不僅僅是人不慌,就連坐下的坐騎亦是個悠然自得,如閑庭信步,于那荒草叢生的道路上踢踏而來。
這下倒是讓那些個兵士有些個慌亂,紛紛站了不敢動彈。
老班看了那些個俯首帖耳的兵士,也是個慌張,便有拉緊了手中弓箭,口中大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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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台請回,在下犯法之人,已不可赦,望爺台留步!”
這意思就很明確了,遂自稱“在下”,且是自知自不可赦,一聲“在下”便是與那老頭撇清了關系。心下倒是想再拼了一把去。但是拼歸拼,卻不是與這老頭來。
那老者見那鋒鏑寒光于陽光下閃閃,卻不曾停馬,仍是斜坐了鞍橋且不用眼看那班頭,自顧用手挖著耳朵道︰
“哦,爾犯的什麼法?說來听听?”
一句風輕雲淡,倒是讓那幫兵士相互了看來。犯的什麼法?這幫兵士且是自家再清楚不過了。劫皇貢,殺人越貨,射殺官長……哪條單拎出來都是個“斬”字。不僅是自家作死,還要連累了三族。
卻听那老班道︰
“標下受無妄之災,奸人陷害,官長無德……”
適才這班頭還自稱了“在下”,現下一句“標下”倒是讓那老頭抬眼。
見那老班突突抖動的手,便停馬于那班頭三步之內,馬首抵了那弓箭的鋒鏑,低頭一個慈眉善目下來,口中輕聲道了句︰
“手酸了便放下。”
那班頭仍不甘心,持弓之手卻已是戰戰不已。
然,其身後軍漢便放了軍械一個個垂眼俯首的不敢看那老者。
見此,那老頭便不再理他老班,穩坐了雕鞍,抬眼望那廟內的龜厭一拱手,大聲道︰
“小友,收了神通去來。”
龜厭鎮守法壇倒是不敢回禮,只是雙手死死的壓了那柄突突亂顫的腰刀,口中小聲哀求︰
“收斂些個,莫要讓我丟了臉面……”
听得老頭話來慌忙沉了心情,口中朗聲道︰
“且不曾用過,丈丈請便。”
說罷,且又雙手穩了了腰刀不敢再吱聲,怕的是一個分心,壓不住那腰刀的戾氣。
寺內張呈、陸寅兩人見了老者便是一顆心放到了肚子里,那張呈一個那持不住便扔了刀坐在了地上喘息,突然笑了一聲道︰
“逃出生天了也。”
陸寅卻是一個愁眉苦臉,站在那處愣愣。望了那佛像後一眼,口中喃喃︰
“那些個人怎處?”
這一問,倒是問得一個兩下相互看了沉默無言。
那老頭又回頭,望看著班頭,側了馬對了那班頭道︰
“已三步,引而不發作何道理?”
那班頭心且是不甘,卻又被那老者威勢所壓,高聲道︰
“標下……”
話未說完,便聞听那老頭嘆聲道︰
“爾還知曉是我的標下……”
此話聲音不大,倒是一個威壓甚重。話音未落,那班頭再也撐不下去,便是撒了箭,丟了弓,撲通一聲跪在荒草之間。哭叫了一聲︰
“爺台……”
怎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唄。原本也就是嚇唬一下,也沒膽去傷了這老頭。
別人尚且不懼,哪怕是個州官,憲司來,也是個一箭的命!然這老頭就不一樣了,位高權重,又是個積年的熟識,且有曾體恤于他們這些個兵士,且是傷不得也。
此時,他也能狠了心,壯了膽一箭射了去,但是這一箭射出,別人姑且不說,這般手底下的兵士也不會放過他。
一則,冤有頭債有主,害他如此地步者,本是那汝州的地方官員。
二則,也是怨了自家不耐錢財利祿的誘惑。此番怨不得旁人。
那老頭見班頭跪了哭叫,亦是一個不回他話來。著馬鞭敲了一下鞍凳,那匹照夜獅子獸便明了主人的意思,自顧轉身扭啊扭地踢踏而行。
這一聲不吭的扭頭就走,著實的讓那班頭不明就里,便跪在草叢磕頭如搗蒜,口中高喊︰
“此事全是標下所為,與旁人無涉!”
那老頭卻無回聲。
且也不看衙役們從身邊跑過,拿了鎖鏈叫嚷了鎖拿那些個兵士。
拿鞭敲手領了四個侍女緩緩而行。
見那知州抱拳躬身在那路邊。到得近前卻又是一個馬不停蹄,口中道︰
“取紙筆與我!”
那知州听了便是一個慌亂。心道︰這好不丫的要那玩意做甚?但是,這想歸想,也不敢多一句話問他。便是讓那身邊的常隨去車上取來紙筆,快步跟了老頭那匹照夜獅子獸,一路小顛躬身敬上。
見那老頭穩坐于馬上,托紙沉思,提筆敲牙。倒是讓那知州猜不到這老頭想要做出什麼樣的妖來。
想了半晌,便見他又是一個哈哈一笑,提筆于那紙上寫下“宋奴”兩字。
听那笑聲,這王知州且是一個冷顫,身上激靈靈的一陣亂抖。心道︰這笑?饒是個不詳!
卻又見那老頭將那紙拉遠了看來。卻又歪了頭,且覺一個不妥。遂舔了筆又畫了個方框,將兩字圈了。
寫罷且拿遠了看了又看。
這才心滿意足的扔與那知州,撫了胸道︰
“按字,黥了面……”
這話一出饒是讓那知州糊涂。望了老頭心道︰“黥了面”?黥誰的面?你這老頭,不會搞我吧?
且未想通,又听那老者言︰
“著瓷作院管事李蔚處看押,是生是死交與他們主人宋粲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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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知州听了也不顧的顏面,直接拉住那老者的肥馬的韁繩,口中哀哀了求道︰
“爺台教我?”
不料,那匹肥馬打了一個響鼻,甩了一下鬃毛竟自掙脫那知州的牽絆,駝了主人往前走去。那知州卻是愣在當地。
心道︰此番丟人大發了,真真是人要走背字,放屁都砸腳後跟啊,現在落得連馬都嫌棄也。
正在愣神,卻听得那老者頭也不回,道︰
“有這問話的功夫,不如回去寫個請罪的上呈可好?”
王知州听罷,便又是一個傻眼,心道︰請罪的上呈?還自己寫一個?還可好?我瘋了我?見過往人家身上撒尿的,沒見過自家往臉上抹屎的!口中有可憐兮兮的叫了聲︰
“爺台!”
然,那位爺倒是個不回頭,口中道︰
“報你這汝州首宰失察,致使廂軍司戶參軍虛報人口、貪沒軍餉,司庫有牽連之責……”
這番話又是讓那知州瞠目結舌。這罪過,盡管是失察,也能讓他去見識一下嶺南的風土人情。
且想至此,便見那老者回頭,望了他道︰
“哦,你那憲司也該挪挪地方了。”
說罷,且不等那知州回言,卻是一個打馬前行。口中道︰
“尊告貴屬,且留些個武人的顏面,別回頭又收拾不住。老夫年老,腿腳不便。”
那知州听了此話,心下便是一陣惡寒,便趕緊呼喊那衙役小心從事。
那衙役們得了命令,便收起那惡煞般的嘴臉,對那些個散兵游勇前倨後恭起來。饒是一個個稱兄道弟,攬肩扶臂好不殷勤。看似抓捕,卻好似見了爺娘大人回家一般。
那知州見罷,且想起老者適才那句“黥了面”,便是一掌將自家的腦門拍了一個山響!驚呼一聲︰
“好手段!”
如是,將這票惹事的軍漢黥了面,便再無那劫貢作亂湘軍,只有宋家的家奴養于也!
再報上一個“汝州廂軍司戶參軍虛報人口、貪沒軍餉”。
如此,即便是上邊有人生事,查將下來。那湘軍之中,這些個人便也是那本州司戶參軍因貪沒軍餉虛報之人口!
想罷,且是心下贊嘆道︰饒是一個好大的手筆!將這潑天的罪過一筆畫之,且不留得些許的手尾!
心下盤算了,便望那四個侍女圍了的老頭,一步一扭的走去,暗自嘆︰什麼叫做老奸巨猾?經驗就是經驗,有時候你不服是不行的!
于是乎,自此一番風波定,兩廂不相擾。
那龜厭見此,也不敢耽擱,趕緊念了符咒密語,送諸神歸位。饒是一個手忙腳亂,又讓那張呈、陸寅放了玉工、車夫,整飭車輛。那些個車夫遭此一劫便也是個老實,再也不敢想透了東西跑路之事。且是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為上策也。
那知州也盡量安撫那幫散兵告知其死罪以免,讓差役好生送去瓷作院,且吩咐了,于瓷作院內與他們黥面,省的再生是非也。
兩幫人各自忙碌,卻遠遠的听得那老者坐著那匹肥馬高聲唱道︰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
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汝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那知州听了老頭念誦那鐵冠道人的《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又望了老者遠去。且是一個撓頭,悵然道︰
“唉?這是何話來?我又不是妾。”隨即又沉思,掰了手指自問自答道︰
“琢玉郎也?”
自顧說罷,便摸了摸自己的臉,自信道︰
“嗯?倒是不像。”
然,否定自己不是那“琢玉郎”之後,且又自問︰
“妾麼?”
自問罷,且瞠目搖頭道︰
“我安能為妾?”
然又想起此到汝州形狀,地方官員做派,倒是整天的被禁錮在望嵩樓,大門不敢出,二門不敢邁的,且是連個受氣的小媳婦便也不如也。
遂慘笑道︰
“非妾卻是何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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