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那陸寅別了周督職,便向天爐處走去。
遠遠的見了誥命夫人與張呈祭拜之山郎中。便疾步上前,作了個揖叫了聲“娘”。
近身將剛才周督職之事與那誥命講了。
誥命夫人听了亦是一個膽戰心驚,慌忙吩咐身邊的老管家︰
“且去調些信得過的,替了周督職的人手,窯床那邊定不要再生事端才好。”
老管家躬身領命,叫了幾個精壯,持了兵械便奔那窯床而去。
望那老管家帶了人過那窯口處支應,且是面上帶了懊惱,口中恨恨,道︰
“此事卻是怪我,這人口失察,作下這許多畜生在此生事!”
陸寅見自家干娘如此的自責,心下饒是個不忍,上前攙了誥命的胳膊。柔聲勸了她道︰
“此事怎怪的娘親,本就是個是非之地,宵小難防!”
誥命听罷便是望了那天爐前的一番慌亂。
張呈看了便躬身他娘親,輕聲道︰
“娘且歇著,我等便去將軍處回稟此事。”
見自家娘親閉眼揮手,便躬身一揖轉身且去。陸寅見盟兄去,與誥命夫人躬身叫了一聲︰
“娘……”
誥命夫人且知他意,拉了他,口中顫顫,囑咐道︰
“將軍此時乃大悲,你倆且等他安穩再行告知,斷不可讓恩公再添煩亂。”
陸寅躬身說了聲︰
“兒子知道。”
說罷退了三步轉身,追了張呈去,兩人直奔那天爐那邊而去。
天爐前,見眾火工開了取爐渣的火門便要將那鋼 探入,卻被海嵐一聲“且慢”叫住。
見那海嵐喚了一聲“取水來”,遂望額那天爐哭道︰
“郎中替我而去,切不可擾了郎中清夢,散了郎中尸骨!”
說話間,見火工抬水而來,海嵐倒也不說話,便是提了桶往身上澆水。
眾火工一看,這還了得!合著你要水是要闖爐啊!
就這爐溫?別說澆一桶水!你就是把龍王爺叫過來,進去了也是個烤泥鰍!
倒也是個不廢話。二話不說,便是一個七手八腳將那海嵐給壓的一個死死!口中一味的苦求。海嵐饒是一個不甘,便是苦苦掙扎。
且在一片亂糟之中,听得宋粲聲音自眾人身後冷冷了道︰
“郎中舍命與你,怎可如此糟蹋!”
眾火工回頭,見宋粲領了龜厭走來,便撒開海嵐拱手而立。
龜厭哭了一聲“師叔”便癱跪在天爐之前。
宋粲上前,按了海嵐的肩旁,柔聲道︰
“清爐。”
那海嵐听罷便是一個眥目出血!清爐,便是用那鋼 捅碎了爐渣,屆時,再想找那郎中的一點骨殖且是比那登天還難!
見海嵐不動,宋粲亦是一個雙目猩紅,又顫聲了哭包腔,道了一句︰
“清爐!”
此話自那將軍口中說出,饒是一個滿滿的乞求之情。卻不是軍令,然卻比那軍令還要得去人命來。
非要清爐嗎?等到爐溫自然冷卻,進去撿來便是,何苦非要廢了條人命進去?
倒是不能等那爐溫冷卻,一旦冷卻,別說這爐保不住,就是郎中亦是同那石碳芯玉一並的與天爐同體,不得再行分離。倒是現下清爐,這千百度的高溫想那郎中亦是一個尸骨無存。只不過此時,大家心照不宣罷了。
海嵐听了這將軍糯糯之言,又見他面上滿是乞求之色。便是一個不忍再看,且將眼楮閉上,兩行濁淚淌下。
再睜眼,那碧色眼仁已成赤紅,咬了牙高喊一聲︰
“清爐!”
眾火工得令,便持了鋼簽上去,頃刻便有炭渣自爐門滾滾而出。
一聲“澆水”便是一桶桶的水澆上,
赤碳遇水且蕩起陣陣的白煙升騰,絲絲的作響。
倒是不等那白霧散盡,那龜厭見了趕緊爬了幾步上前。扯了自己的道袍鋪在地上,也不懼那水燙火熱,白眼哧哧,便是赤手在那炭渣之中仔細找尋。
宋粲見狀不忍直視,卻也勸不得許多,只能向那爐渣跪下,別過頭去不看。
張呈見了便要上前,卻被陸寅拉了一把。見陸寅看了一眼前面的校尉,使了一個眼色與他,心下便是心照。
與校尉身後輕聲喚了一聲︰
“官長”
校尉聞聲回頭,張呈趕緊貼耳小聲講剛才窯床之事細細稟報。
那校尉听罷亦是一驚,遂望下壓聲叫道︰
“霍儀何在!”牙校听喝,棲身向前,拱手無聲。
校尉拉了那霍義緊身,輕聲吩咐道︰
“且與我周圍三里灑下斥候,其余人等前去窯床看守所,許你先斬後報,去罷。”
牙校霍儀叉手輕聲道了句︰
“得令。”
且轉身按了軍令悄聲點了兵丁。交代完畢,且望那校尉躬身叉手,道不言語,便帶了親兵分隊行事。
看牙校霍儀隨隊而去,校尉便拉了張呈、望了陸寅,口中道︰
“此處托于你二人。定要護得主家周全。”
說罷,便押了腰刀追那小校霍義而去。
張呈、陸寅近了身站于宋粲身側,卻聞得那龜厭大哭,原是那龜厭在那炭渣之中苦求郎中尸骸,卻因不識骨植辯不得炭渣,盡管雙手盡爛卻也找尋不到那郎中片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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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呈嘔啞之聲,卻無半點辦法。便是以掌摑面大哭道︰
“師叔,我乃佷兒龜厭,且現身于我也!”
哭罷,便對著那堆炭渣叩頭不已。
眾人雖是悲傷,怎奈郎中尸骨俱已焚毀,且與那爐渣混成一色不得辨認也。
倒是個無計可施,也只能各自低頭回臉不忍看他。
正在此時,那張呈遞了一個眼色給身邊陸寅。
見眼色,那陸寅心照,便轉身至宋粲右側,躬身行禮小聲道︰
“將軍。”
宋粲見他來,倒是听說過那日“先天八卦”鎮那陸寅的手段。便無言,點了下頭。
陸寅轉身過去,跪在龜厭面前叉了手道︰
“仙長,容小的代勞。”
龜厭聞聲抬頭見是陸寅,便如同見了救星一般,一把將他抓住。口中欲疾言,卻是咽腫目赤而失語。
陸寅趕緊喚了張呈過來扶了龜厭,口中勸道︰
“仙長且在此處稍坐。”
說罷,卻也不等那龜厭叩頭致謝,便雙膝跪地,望四方各拜了四拜。
此乃跪拜之禮,倒是有個講究,曰︰“神三鬼四人一個”。
拜四下,便是望周遭諸鬼莫要糾纏,與新亡人行個方便。
而後自囊中取出牛皮包裹在爐灰前打開。
見那皮囊之中工具玲瑯,扦插有序,不下十種。那陸寅戴了手套,取出銀筷雙手捧著望那堆爐渣輕聲道了聲“得罪”便持了銀筷在那炭渣中仔細尋找。
宋粲見了趕緊過去,挨著那龜厭跪下,拿了他的手,張呈摘了水囊,用水沖刷其手指傷口。
此時,龜厭卻也不覺疼痛,只是眼楮緊緊的盯著陸寅的動作默不作聲,任由宋粲和張呈于他治療手上的燙傷。
話說校尉等人趕去窯床之前,見那重陽杖劍穩坐在窯床之前,旁邊成尋也扯出了護身的短刀侍立,身後老管家帶領精壯圍了窯床左右。內侍崔正此時正在盤查剩余窯工。
見校尉趕來,那崔正便遠遠的迎上叉了一個手,躬身道︰
“官長至此,小請退防!”校尉趕緊換了禮,口中道了聲︰
“有勞……”
話音未落,又听那崔正道︰
“獲犯男三,督職已著人提拿,另有涉事人等七,皆詢問完畢,請提三人……”
話未說完,便被校尉一把托住手道︰
“閑話少說,自當咱家欠你一壺酒,待回京奉上。”
崔正听罷趕緊拱手,自報了家門︰
“謝官長賞,小的崔正,冰井司永巷押官。現下要務在身,不便多謝,望官長海涵。”
說罷向後揮了手,招呼了手下內侍走路。臨行,又對校尉插手躬身。此謂之“將軍不下馬,各自奔前程”。
別了崔正,校尉上前見過重陽道長,重陽亦是個不廢話,一把拉了校尉急急的問︰
“爐前如何?”
校尉躬身插手,猶豫了一下,啞聲道︰
“尋郎中蟬脫……”重陽听得“蟬脫”二字且是一個怔怔。遂對空唱了一聲︰
“福生無量。”
旁邊成尋見罷,便哇的一聲哭將出來,撇下手中短刀“噗通”一聲直直的跪倒在地,望那爐前叩頭不止。
眾人不忍勸來,倒也是個無從勸來,只能眼睜睜的看那孩童磕頭出血,聲嘶力竭。
此時重陽手撫其背,口中喃喃道︰
“去吧,與你師尊作別。”
那成尋听罷便起身,一路哭著奔那爐前而去。
這成尋雖不為程之山之子,卻也是自幼遠離東瀛故土,追隨這之山郎中前後積年。郎中見其少小離家萬里之遙,便是可憐于他,便帶在了身邊。
這“天星術”因其事涉帝王,別說外姓,就是家中有女亦是個不可傳也。如膝下兩男,則必舍其一!
舍?那小的是不是就的活活的給弄死?哪有這麼殘忍的事來!
這個還真有,只能獨留一個!看你留那個了,下面的事自由冰井司幫你代勞。而且,這個兒子你還不能帶在身邊,便是自由被送入“國子監”“讀書”。
這讀書不好嗎?
且看在哪兒讀,怎麼讀。
有時候這“書”“讀”的跟質押是一個性質。
如此嚴苛,倒是與外人無緣。何況這成尋且是一個東瀛洲的人士,兩人原本是沒有這師徒的緣分。
彼時郎中獲罪,被貶至這汝州,且是一個人人避之如瘟神。獨那成尋,自京中一路討飯行乞,沿街打听了找了過來。
這份不離不棄讓之山郎中見得其忠義,便偷偷的讓那成尋行了拜師之禮。
自此,成尋視郎中為父為師。
之山郎中此番“殉爐”,且是讓那成尋一個痛徹心扉。
說這人間四大慘事中便數這稚子哭父最為慘烈。
蓋因著稚子情純,且無言語可表,只能聲聲啼血。嘶竭之聲卻最能撕人心肺,斷人肝腸也。
此時,聞听爐上蓮花滴漏輪機相扣,發出金屬咬軋之聲。
頃刻,樞輪撥動鐵尺,金鳴悅耳。紅丸入碧落,朝霧水汽升。
窯床之上水霧散去,重陽道長抬眼望那天爐上看了一眼。且起身,正冠肅衣,右手在上,抱了一個團抱算是送別那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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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拜乃凶拜也。意為今生且作別,輪回再相見。
然,修道之人修的便是一個不負輪回,倒是無緣與那郎中再有相見之日。
今生同船百渡,然得再世回眸一瞥也。何為“回眸一瞥”?便是今世見路人心覺熟識,相視一笑而過,再想卻不知何時認得。此乃“一瞥”之緣也。
有道是︰勸君莫負枕邊人,且不知前世為人有何等的交割于他。
重陽一拜再起,已是淚眼婆娑,啞聲道︰
“啟封開缽!”
校尉听令,招呼了一聲便抽出腰刀,將一名窯工拖將過來,以刀押肩推于窯床前。
其余三名窯工也由老管家和牙校霍儀帶來,戰戰兢兢的將那 黑的匣缽撬開。
匣缽一開,便見那釉如青玉堆脂,色如雨後碧落,晶瑩如玉,溫軟似那嬰孩肌膚般的天青瓷貢,在那九耀和氣燻蒸之下,絲絲水汽縈繞其面。
重陽見了,便趕緊叫窯工敲了支釘,將那天青瓷貢取出。
放置在窯床中心的三足筆洗最後取出。
但見那三足筆洗釉色圓潤,青色如雨後碧落,清澈,湛藍。周身無紋,其形古樸,圓不過十四,高不足四五。觀之靜如處子之態,卻又有天人合一古奧。見之不以物役之傲骨,卻又見海納百川的博大。觀之則心靜無萬物之起伏,思之則入定,踏空境而不覺自醒。
重陽心道︰返璞歸真,是為道矣?
那窯工捧在手心,驚諾天物,雙手顫抖,險些掉落,虧的重陽手快,一把將其托在手心。
校尉趕緊捧來錦盒,兩人小心的將那三足筆洗放入艾絨之上。
重陽看著校尉將艾絨鋪于其上,將那盒蓋扣緊。
心道︰此為一瞥,但不知何時有緣再見。此念一出,便心緒四起。
心下回想來此種種,恍惚間皆撞入腦海。之山郎中音容猶在,卻如那彼岸花,花葉兩不見也。
雖悲,確是無淚。雖喜,卻無半點悅悅之情。
心下暗自嘆了一聲,心道︰之山先生之托皆以圓滿,一切皆已釋然。
有道是︰
白晝一夢,思故老,雨歇風且擾。
殘柯斷,舉杯澆,孤墳何處眠芳草?
記閑日案前可對弈,卻如今賭物思君難了。
怎奈何,天青貢又去,何以與人道?
喜無悅,悲無淚。
空只憑,手中杯。
便知故人來,獨飲且獨笑。
一場功業何足道,卻得故人魂常繞……
重陽心下想罷,望著校尉帶著親兵捧著錦盒離去,伸手摘下腰間的酒壺,細細地擦了一下便是澆祭。再抬眼,且是淚目,哽咽一下,便朗聲喊了一聲︰
“先生好走!”說罷仰頭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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