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見這話，朱知節頓時滿意了。
搖頭晃腦道︰“普通人聰明一些，能干點稀奇古怪的事，別人夸他一句聰明，他謙虛一聲謬贊，那是虛懷若谷，大家都看著順眼。”
“可你不行。”
“像你這樣的，若再說謬贊，那可就不是謙虛了，那就是過分謙虛，就是自負，就是在輕慢這份天賜的本事！”
李北玄︰“……”
果然，老朱還是一如既往的實在。
于是李北玄只好拱了拱手，附和道︰“行，那我承認我牛逼，我是電我是光，我是唯一的神話，行了嗎？”
朱知節︰“……那倒也不至于哈。”
干笑兩聲，朱知節擺了擺手。
隨後，幽幽感慨道︰“人和啊，你這人，真是不一般。”
“能馴服電力，能馴服水汽，這可不只是小聰明，而是能改天換地的大才！”
說罷，朱知節語氣有些激動，一邊啪啪的拍著桌子，一邊大喊道︰“如今我大武，有蒸汽機，有燈泡，有碳鋼，有你小子時不時蹦出來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若真有一日與魏、楚決戰，哼……”
“別說一個魏國、一個楚國，就是他們擰在一塊，老夫也敢拍著胸脯說，不是咱們的對手！”
說到這里，朱知節酒意上涌，語氣越來越高昂，甚至帶了幾分慷慨激烈。
重重地一拍李北玄的肩膀，大喝道︰“人和，你要是再跟我客氣，那就是小瞧自己，也小瞧咱們大武！”
看著朱知節壯懷激烈的模樣，李北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盯著朱知節那張因酒意而泛紅的老臉，心里默默嘆了口氣。
看來，老朱是真的喝多了。
不然，以老朱那股傲嬌勁兒，絕對不會這麼直白的給他吹牛逼。
想到這里，李北玄心里一陣無語。
畢竟朱知節確實是挺傲嬌的一個老頭。
平時想從他嘴里听見幾句好話，那簡直是比上天還難。
如今這麼直白的夸他，夸的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而且還有一點。
他今日登盧國公府的大門，本來是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情來的。
甚至已經做好了被老朱一通訓斥，甚至挨上一頓揍的準備。
可眼下呢？
沒有訓斥，沒有警告，連一句敲打都沒有。
有的只是推杯換盞，順著話題一路往大武無敵的牛逼上吹。
李北玄無語之余，一時間反倒納悶起來。
不對啊。
老朱叫他來，難道就是單純喝酒？
這不合邏輯啊。
畢竟這位盧國公，打了一輩子仗，朝堂混了幾十年，不可能是個沒目的，無的放矢的人啊。
李北玄心里有些狐疑。
然而就在這時，朱知節忽然頓了頓。
酒盞在手里輕輕一晃，眯起眼楮望向他。
那一瞬間，李北玄心頭微微一緊。
因為此刻的朱知節，那雙通紅的眼楮里，酒意仿佛退了一半。
沉著、銳利。
驟然透出一抹寒光。
“不過，人和啊，老夫有件事，始終搞不明白。不知道像你這麼聰明的人，能不能幫老夫解惑。”
朱知節忽然開口。
聲音不大，卻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沉重。
聞言，李北玄下意識的後背一凜，正色拱手道︰“朱叔叔請講。”
而朱知節笑了一下，擺擺手道︰“別這麼嚴肅，老夫喝多了，哈哈……喝多了，就是隨口問一句而已。”
“什麼？”
李北玄歪了歪頭。
而朱知節則捋了捋胡子，半晌後，似醉非醉道︰“人和，你覺得，聰明人的弱點是什麼？”
听到這話，李北玄一時有些不解。
而朱知節則慢悠悠的說︰“比如說啊，普通人的弱點，老夫這幾十年算是看得清清楚楚。”
“有些人，弱在情緒。脾氣大，心火盛，遇事容易上頭，管不住嘴，更管不住手。你說他勇麼？確實勇，可勇過頭了，反倒是個短命的。”
“還有些人，弱在目光短淺。只看眼前一時一地的得失，見個芝麻就樂得合不攏嘴，結果眼前笑著，轉身就被人家一腳踹翻在地。這樣的人，多半活不長久。”
“再有些人，弱在耳根子軟。旁人幾句話，三言兩語，就能把他牽著鼻子走。今日說東他就往東，明日說西他就往西。到頭來，渾渾噩噩一輩子，也不過是個被利用的棋子。”
朱知節頓了頓，抬起酒盞抿了一口，神色愈發沉重︰“還有……比如老夫。”
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帶著幾分自嘲︰“老夫活了大半輩子，打了幾十年仗，仗是沒少打，命也算硬，到現在還坐在這兒喝酒。可老夫的弱點，你知道是什麼嗎？”
李北玄聞言，微微挑眉。
沒接話，只是靜靜看著他。
而朱知節則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是感情。”
“老夫這輩子，若說打仗，殺敵，不比任何人差。可要說心軟……唉，老夫總是心軟。”
“兄弟們跟著我出生入死，我護著他們。手下士卒拼命為我廝殺，我護著他們。就連我的三個兒子，明明一個個蠢得要死，天天氣得我七竅生煙，我也還是護著他們。護到最後，常常忘了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說到這里，他放下酒盞，抬手在胸口重重按了一下。
“這，就是老夫的弱點。”
廳中一時沉寂。
李北玄靜靜看著朱知節，心中卻不由得一動。
他知道，朱知節說這番話，不只是酒後吐真言。
而是先把自己擺在桌面上，先亮出老將的弱點，接著才是，引出他真正想問的。
果不其然。
朱知節抬起眼楮，盯著李北玄，眼神里帶著幾分鋒銳︰“老夫自認不是聰明人。打了一輩子仗，靠的是膽子、是狠勁、是血拼。可你不同。你是聰明人。”
“所以，老夫想請教你，聰明人的弱點，是什麼？”
話音落下，李北玄心頭微微一震。
果然。
老朱這一桌酒，不是白喝的。
他繞來繞去，終究還是要落到這里。
聰明人的弱點……
李北玄咂摸了一下這幾個字。
思慮片刻後，緩緩開口。
“朱叔叔，聰明人的弱點啊……就是沒有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