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復回去,有錯嗎?
按理來說,泥人都有三分火氣。
李北玄雖年輕,但他終究是個有血性的男兒。
太子贏高明在朱家門口,當街羞辱于他,馬斃車毀,隨從受傷,甚至險些要了性命,這仇若不記,那才叫天理難容。
你不仁,自不能怪我不義。
所以哪怕日後李北玄尋機回敬,甚至一舉置之死地,都算不上出格。
可問題是,這件事偏偏被他朱知節知道了。
若是不知道,那還能裝糊涂,等著事過境遷再說。
李北玄暗里怎麼折騰,那是他自己的事兒,他可以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可如今真相已經擺在他面前,他若還裝聾作啞,未免說不過去。
更何況,贏高明雖說已經半廢,但名義上依舊是武朝的太子。
太子不是普通皇子,他代表的是儲位,是正統,是整個宗廟祭祀和禮法綱常的延續。
朝堂律例擺在那里,哪怕贏高明再不中用,再荒唐無度,臣子都不能公然言語不敬,更不能心存覬覦與謀害。
想到這里,朱知節深深地嘆了口氣。
已經做出了決定。
他當然心疼李北玄。
那小子是李道正的兒子,是自己看好的後輩,更是他三個寶貝兒子生死與共的好兄弟。
今兒在朱家門口當街受辱,馬斃車毀,隨從受傷,他還能強忍著把這口氣吞下去,不把朱家拖下水,這份情義朱知節看在眼里,記在心頭。
可情義再重,他朱知節終究是武朝的臣子。
而作為臣子,若是明知有人暗算儲君,還在旁邊裝聾作啞,甚至幸災樂禍,暗里推波助瀾,那就是謀逆,就是不忠!
想到這里,朱知節胸口起伏了幾下,最終,還是大義壓過了私情。
……
翌日一早,朱知節讓人套上車,帶著幾個心腹,浩浩蕩蕩出了府,直奔藍田。
此番,朱知節是打算敲打李北玄的。
他要讓李北玄明白,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
要讓他知道,贏高明雖然為人不堪,但終究是國之儲君,絕不可輕易觸踫。
一路想著,朱知節表情極為凝重。
可等到了鎮國公府,打听之下,卻得了個意外的消息。
李北玄不在。
“盧公爺來的不巧,今早一大早,我家少爺就進宮去了。”
李敢笑呵呵的說道。
而朱知節頓時納悶的問道︰“進宮?干啥去了?”
“說是去大明宮給陛下拜年。”
听到這話,朱知節直接愣住了。
拜年?
這不對吧。
臣子給皇帝拜年,自有定制。
朝賀之時合禮而來,禮部掌規矩,鴻臚寺掌引導,群臣齊聚,行禮獻壽。
其余日子,便是各家各戶宗族私禮。
這是自古不變的規矩。
哪兒有誰單獨跑去大明宮給陛下拜年的?
看朱知節面露疑惑,李敢見狀,忙笑呵呵地補充道︰“盧公爺,按理來說,確實是不該去的。”
“但我家少爺,前些日子又鼓搗出了個新鮮玩意兒,好像是叫燈泡的。說是能在晚上照明,比油燈還亮,而且不冒黑煙,不晃眼。少爺就說,這東西能獻給陛下,正好年節將至,當個賀禮,也算討個彩頭。”
“燈泡?”
朱知節被噎得一愣。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可轉念一想,李北玄那小子從藍田工坊弄出來的東西,一個比一個離奇。
既然他說有個叫“燈泡”的東西能照明,八成也不是什麼虛頭巴腦。
于是想了想後,朱知節對李敢吩咐道︰“既然這燈泡是個好東西,你記得回來告訴那小子一聲,回頭給盧國公府也送一車。”
想了想後,朱知節又補充了一句︰“還有,讓他閑了就去我府上來,我有事找他。”
“喏。”
李敢連忙應了一聲,隨後趕緊招呼人,裝了兩大車的脫脂奶,給朱知節裝上車,又一路送出大門,才回到府上。
“嘶……少爺是在避著國公爺麼?昨兒少爺才說,盧國公今日可能會來找他,結果也不等人來,一早就跑到宮里頭去了……”
李敢摸了摸下巴,有些納悶。
而另一邊,李北玄已然進了大明宮。
近日以來,贏世民簡直忙得頭昏眼花。
東宮的風波余燼未消,百官各懷心思。
朝堂上從年節赦書、諸司考課,到藩鎮糧秣、邊軍調撥,一件接一件,折子堆得案幾都快埋人了。
贏世民從幾天前便放出話來,這幾天誰都不見,等年後再慢慢處理。
可偏偏這時,內侍卻通稟,說定遠伯李北玄要入宮拜年。
“拜年?”
贏世民听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愣了愣。
朝中有規矩,群臣拜賀須在朝會、或特定的節慶儀式,合禮合序,不可隨意。
哪有人單獨進宮拜年?
可當听到這話時,贏世民不但沒有惱,反倒生出幾分稀罕。
民間百姓,臘月里走街串巷,提雞掛肉,賀年問好,那才叫有煙火氣。
可自打坐上這個位置,他接觸到的拜年,便盡是冠冕堂皇的程式。
大臣們排班行禮,口中念著千篇一律的吉祥話。
跪拜之間,人人都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
哪怕是親兒子來拜年,也多是規規矩矩、端端正正,甚至還得照著禮儀司擬好的詞藻。
那哪里還有什麼親近可言?
倒是李北玄……
這小子自來不拘小節,偏偏能把許多事情做得合情合理。
他要說是來拜年,興許就真是把自己當作長輩,來走一份年節的禮數,而不是來走官場虛套。
想到這,贏世民心里忽然涌起一絲說不清的感慨。
這才是家人。
家人過年,本該是提著禮物,笑呵呵地跑來拜年,嘮嘮嗑,喝喝酒,而不是冷冰冰的一套禮儀、一堆文書。
更何況,內侍還悄聲補充一句︰“陛下,定遠伯還說,他搗鼓出一件新東西,要獻與陛下,說是能當賀禮。”
“新東西?”
贏世民心頭一動。
李北玄這小子,花花腸子多得很,可他鼓搗出來的玩意兒,十有八九是好東西。
藍田那邊,從火器到玻璃,從鐵器到瓷釉,不知道給朝廷帶來多少好處。
如今他又說有新東西,還要當賀禮?
贏世民忽然來了興趣。
擺了擺手,打斷了內侍的冗長回話︰“讓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