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凜冬的長安，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
而東宮的燈火，終于在更鼓聲響徹三更之後，漸漸熄了下去。
漫長的一夜，終于走到了尾聲。
贏高明和張樸二人，各自安寢。
而八十里外的藍田，卻是一片燈火通明。
夜色下，書院與工坊連成一片，火光與燈火交相輝映，映得半邊天空宛如白晝。
而在那間最大的工坊內，爐火熊熊。
數十名工匠，正圍著一台龐然大物忙碌。
那是一具新式的蒸汽機雛形。
高大而笨拙，卻在夜色中閃爍著金屬的光澤。
厚重的鑄鐵飛輪，碩大的活塞桿，蒸汽管道蜿蜒盤繞，如同鋼鐵的脈絡。
蒸汽自銅制鍋爐中呼嘯噴出，帶著刺耳的嘶鳴。
仿佛猛獸吐息，帶動飛輪緩緩轉動。
而這，便是他們的最新成果。
三個月前，九月初。
藍田書院的工坊里，誕生了第一台蒸汽機。
那時的它，雖然可以噴出蒸汽，雖然可以帶動飛輪，可效率之低，幾乎令人絕望。
燒三筐煤，才能換來飛輪一炷香的轉動。
沉重、笨拙、耗能，幾乎沒有任何實用價值。
贏麗質當時親自來看過。
雖然在李北玄的授意下，迷迷糊糊的喊了句“賞”，但實際上，贏麗質當時是沒把這大家伙放在心上的。
畢竟那玩意兒又笨又糙又沒用，最重要的是，還十分危險。
簡直稱得上一無是處。
所以當時的贏麗質，甚至在私下勸過李北玄，讓他別鼓搗這玩意兒了。
但李北玄卻異常堅持。
因為他是穿越者。
他記得前世課本上，那張印著蒸汽機的插圖。
記得詹姆斯，瓦特的名字。
記得那句“蒸汽機的改良，開啟了工業革命”的評語。
所以正因如此，李北玄比任何人都知道。
這個看似笨拙的家伙，一旦成型，將會如何改變這個世界。
所以閑暇之余，李北玄就開始往藍田實驗室跑。
每隔數日，必到工坊，和一群書院出身的工匠、學生討論設計。
而有了李北玄的加入後，藍田蒸汽機的改良，幾乎以飛躍般的速度推進。
最初，蒸汽機的缸體還在漏氣，鍋爐的壓力上不去，飛輪轉不動。
後來，密封技術逐漸完善，缸體換成新式鑄鐵，飛輪的結構也做了輕量化處理。
再後來，蒸汽管路重新設計，冷凝水循環加入系統，使得蒸汽利用率大幅提升。
直到今夜。
今夜，是他們第三十七次重大改進的試驗。
所有人都明白，這一次，若成功，意味著蒸汽機真正具備投產的可能。
而李北玄站在鍋爐前，臉上也少有的露出了幾分期待與激動。
此時，爐火旺盛，水溫急升，壓力表的指針一格一格攀升。
而等指針緩緩移動，終于挪動到預定位置後，旁邊幾個匠人，頓時眼前一亮。
齊聲對李北玄道︰“院長，可以了！”
而李北玄聞言，緩緩深吸一口氣。
隨後沉聲道︰“開閥！”
隨著一聲令下，閥門被緩緩扳開。
白霧驟然噴涌而出，帶著尖銳的嘶鳴，如箭離弦，直沖屋頂。
下一刻，飛輪一顫，緩緩轉動。
一圈，兩圈，三圈。
它沒有停。
飛輪越轉越快，帶動連桿、曲軸。
一套機械結構仿佛活了過來，發出低沉的轟鳴，震得地面輕輕顫抖。
蒸汽不斷補充，冷凝水沿管路回流，一次循環順暢完成。
動力傳遞到側邊的皮帶，帶動錘床起落，砸下堅硬的鐵胚，火星四濺！
整個工坊，瞬間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
“成了！成了！”
“工坊里那一聲聲震耳欲聾的歡呼，幾乎把瓦頂都要掀翻了。
年輕的學子們激動得抱成一團，幾個工匠更是眼眶通紅，手里還捏著油膩膩的抹布，竟然差點哭出來。
而李北玄看著這一幕，只覺得胸口一松，整個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
忍不住喃喃道︰“贏二，你給勞資等到，五年之內，勞資必須把火車頭給你整出來！”
而一旁的贏麗質聞言，頓時有些納悶的問︰“什麼五年？”
李北玄︰“……”
這就，說來話長了。
去年秋天，他找贏二哭窮要經費的時候，順嘴吹了個牛。
說只要贏世民給錢，三年火車頭，五年工業化不成問題。
而這話，原本只李北玄是隨口的口嗨，想著糊弄糊弄皇帝，騙點銀子。
誰承想，贏世民這比陰得很。
居然把他這話給記住了。
于是，自打半年前，藍田的高爐搞出來，朝廷轟動之後，贏世民就像是發現了新玩具一般，得知藍田正在研究蒸汽機後，便問過不止一回。
隔三差五派內侍來催，甚至兩次，親自駕臨藍田工坊，盯著蒸汽機轉了好幾圈，眼楮都快冒光了。
“人和，朕問你，朕啥時候能坐上火車？我記得你說過，火車可是能在一日之間，從長安到洛陽打個來回的，朕自從登基之後，還沒去過洛陽呢！”
贏世民這話，問了不止一遍兩遍。
而李北玄每听一遍，都恨不得甩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這就是口嗨的結果啊！
三年火車頭，這特麼不是做夢的嗎？
畢竟火車的門檻不是造個爐膛就行的。
材料學、冶金、軌道、車輪、轉向、信號……哪一個不是龐大體系？
真要是著手搞，哪怕有他這個現代人把關，沒有個十年八年都整不出來。
可當時，贏世民的眼神太熱切了。
甚至都隱隱約約，給李北玄整出了點心理焦慮。
好像三年內搞不出火車頭，就對不住贏世民那副“世界那麼大，朕想去看看”的渴望表情……
好在，現在好了。
蒸汽機真的轉起來了，不再是九月里那個耗煤如命的笑話。
而既然蒸汽機能驅動飛輪，能帶動錘床，那下一步，自動紡織機、絞盤、切割機，這些都不再是夢。
只要動力能轉化，機器就能接連誕生。
而當紡織、冶鐵、采礦都用上這玩意兒，產能會是質的飛躍。
至于火車？
李北玄摸了摸下巴，突然覺得，這或許也不是遙不可及的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