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李北玄對付贏高明,其實並不迫切。
仇歸仇。
但情緒之外,李北玄更有理智。
現在報仇,現在去對付贏高明,並不是一個好機會。
因為贏高明是太子。
這個身份本身就像一座懸在半空的山,牽動著整個朝局的重心。
而若他真倒下,那場面必定是山崩海嘯,牽一發而動全身。
到時候說是天翻地覆也絕不夸張。
朝中各方勢力必然會在一瞬間重新洗牌,官位、軍權、財脈、人事,全部要重定歸屬,連街頭巷尾賣茶葉蛋的小販都可能感受到這股震蕩。
而李北玄並不想讓這場崩塌來得太快。
他更希望的是,贏高明能平穩落地。
不管是死是活,不管是被迫退位、還是主動交權,但這一切最好能有個緩沖,不要血濺到別人身上。
更不要因為這場倒台,連帶牽出一連串不可控的變故。
尤其是現在,贏高明還有一張最重要的底牌。
贏世民還在保他。
這份保,並不是因為贏世民還對這個兒子寄予厚望,而是皇帝的本能與體面。
贏世民對太子的感情,其實極為復雜。
這種復雜,並不是單純的父子情分,也不是簡單的zz算計,而是交織了親情、權力、責任、甚至他自身經歷的多重因素。
在外人看來,贏世民已經對太子失望至極。
這些年贏高明的昏庸、驕矜、用人不當、偏听偏信,朝野上下皆有耳聞,甚至不少人私下都在等著看這位太子何時被廢。
可那些人往往忽略了一點。
贏世民本人,就是踩著血路從玄武門殺出來的人。
當年,贏世民以二皇子之身,手握兵權,卻並非儲君。
他要繼承皇位,不是循規蹈矩地等兄長退位,而是要先拔刀,把這條路上的一切障礙斬斷。
玄武門那一日,他親手奪兄弟性命、逼宮篡位,贏得了天下,卻也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里,背負著骨肉相殘的罵名。
這種罵名,他可以不在意。
但他很清楚,這種血腥的上位方式,會在天下人心中埋下怎樣的陰影。
所以在他登基之後,哪怕明知太子不堪大用,他依舊不願輕易動廢立之事。
一來是為了維護天下的穩定。
畢竟儲君的廢立,向來是攪動天下的風暴眼。
只要動了,立刻就會有人以此為借口,發難、造反、清算舊賬,甚至掀起大規模的zz清洗。
對內,這是動搖根基的大事。
對外,更是讓邊疆敵國有機可乘的信號。
二來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聲與形象。
畢竟贏世民當時是用刀奪來的皇位。
若是再親手廢掉兒子,那“父廢子”的惡名會比當年的“弟殺兄”更甚。
屆時,史書必然記下他這筆無父子之情的污點。
而贏世民必然不願如此。
三來,則是出于一種本能的父性與執念。
贏世民並非全無情感的人。
他對贏高明雖有失望與惱怒,可骨子里仍抱著一種“或許還能改”的僥幸心理。
哪怕機會渺茫,他也希望給太子一個機會。
畢竟,當年沒有人給過他機會,他只能拔刀。
而如今,他有能力替自己的兒子擋下那些刀。
正因如此,在沒有萬不得已的絕對理由之前,贏世民都會護著贏高明這個太子的位置。
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人去動太子,都是逆著贏世民的意志行事。
而逆了帝王的意志,就等于逆天。
不管手段多巧、理由多足,都會被定性為篡逆,風險大到難以估量。
換句話說,除非贏世民親口松手,否則誰都無法真正撼動太子的位置。
動不了。
現在是完全動不了。
而除了動不了之外,李北玄也不想動。
因為拋開情感因素,單從局勢來看,贏高明若是現在垮掉,對公主黨其實並不利。
原因很簡單。
贏麗質是女人。
在這個時代,這就是先天的弱勢。
哪怕她權勢滔天,哪怕她能力驚人,哪怕朝中有再多大臣願意效忠于她,她依舊得面對“女子不可登基”的天花板。
贏世民還在位的時候,這道天花板是紙糊的。
皇帝一句話,可以讓她越過一切不成文的規矩。
她可以攬大權,可以掌山東,可以當鎮國公。
但一旦皇帝不在了,這天花板就會變成銅牆鐵壁。
所以,在儲位之爭未有定論、贏麗質的繼位之路還沒鋪平之前,太子這個位置最好不要突然空出來。
空出來了,就等于立刻開始大決戰。
而在這場大決戰里,贏麗質手里的籌碼未必足夠。
太子贏高明雖然是個威脅,但在一定程度上,他的存在反而是一層保護。
至少在他坐在那個位子上的時候,真正的大戰不會提前打響,公主黨的布局也就能多爭取一點時間。
因此,從戰術層面來說,李北玄暫時沒有必要急著動贏高明。
更沒必要在這個時間點,跟贏高熙結盟,把自己綁上二皇子的戰車。
想到這里,李北玄抬眼看了贏高熙一眼。
此時,對面那人正一臉耐心地等他回答。
像是相信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他一定會點頭。
但李北玄此時心里,卻已經有了定論。
這局,他不會下。
但不下,並不代表要翻臉。
有些時候,明著拒絕,只會讓對方立刻換一種方式來逼迫。
而模稜兩可,反而能拖出更多時間,探出更多底細。
于是李北玄微微一笑,將酒盞舉起,緩緩道︰“殿下所說的大事,並不急于一時。”
“儲位之爭也好,朝堂風雲也罷,都是幾年、十幾年的大棋,非一日可下完的局。”
“對付太子……我不否認終有一日會動手,但今日未必就是好時候。”
李北玄說完,贏高熙臉上立刻露出急切的神色。
畢竟他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要是再不把太子弄下去,他就算是死,贏世民恐怕都要把他的尸體扔到封地上去啊!
但李北玄不等他開口,便繼續道︰“而我現在最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
“堂堂太子殿下,為何要突然對一個平民老翁發難,他到底為什麼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