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朝的科舉體系里,貢生雖說不上是天之驕子,卻也不是尋常士子能隨便沾上的名頭。
武朝沿襲秦制,立國子監為最高學府。
直屬禮部管轄,掌天下儒學綱紀。
凡天下郡縣貢士,經鄉貢、府試層層選拔,才有資格入監為生。
而在國子監之中,生員按出身與資格,又分為好幾等。
最上等的,叫太學生,多是進士、明經及第之後,留監充學,等著授官。
其次,便是貢生。
貢生的來歷,有的是通過歲貢、恩貢、鄉貢之類的途徑,由地方推舉上來。
有的則是出自勛戚、豪友之門,通過獻納、捐輸的方式,買一個名額。
這一條路,雖然被士林譏為財取,但在朝廷眼里,卻未必是壞事。
畢竟國子監要養著那麼多生員、維持經籍、講堂,都是要錢的。
朝廷的賦稅有限,從勛戚富戶腰包里掏錢來辦學,何樂而不為?
所以貢生,雖不如太學生那般清譽高潔,卻也能在士林之中佔個座次。
而他們身上,也有一個天然的優勢。
入監之後,便是監籍在身。
哪怕不曾登第,也可憑監籍在京城結交官場人脈,甚至參與一些低階文職的選調。
一旦運氣好,遇上朝廷開缺、遇上恩科赦恩,說不定就能一步登天。
而監生,則是更寬泛的稱謂。
國子監里的生員,不論貢生、太學生、內舍生、外舍生,統稱監生。
貢生是監生的一種,但卻帶著地方薦舉、或財力輸納的標記。
與普通監生略有不同。
而馬彼德現在,就是貢生。
“小馬兒,你來,坐下。”
李北玄瞥了馬彼德一眼,笑呵呵的沖他招了招手。
而馬彼德瞧見李北玄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態度,頓時咧了咧嘴,露出幾分惡寒的神色道︰“老師,你要搞事就直說唄,咱倆什麼關系,你這麼熱情干什麼?我不適應!”
李北玄︰“……行。”
看馬彼德這麼痛快,李北玄也選擇了直奔主題。
想了想之後,問出了第一件事。
“小馬兒,你這段時間,在國子監里待的怎麼樣?”
而馬彼德听見李北玄這一問,頓時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要是換成別的事,他多半會拍著胸脯吹上一通。
可說到在國子監里讀書的情況,他是真不敢往臉上貼金。
說到底,他馬彼德這輩子都不是讀書那塊料。
字認得不少,話也能說得圓,可真要他安安靜靜坐在案前,一頁一頁啃那些滿是之乎者也的經義,他寧願去城外跑馬。
而他爹馬統經過那一場春試,也看出來了這一點,所以也沒再指望兒子靠科舉出頭。
干脆掏了大價錢,又求人走了幾道門子,把他弄進了貢生的隊伍。
然而,貢生的名頭雖然是有了。
可進了國子監之後,該讀的書、該听的講課,一樣也沒少。
監規森嚴,按時點卯,遲到早退都有罰。
那些太學生、內舍生,又個個都是書呆子。
不是在講堂里背書,就是三三兩兩在講義閣里辯論章句。
仿佛除了經史之外,世間再無其他樂趣。
馬彼德自然混不進去。
他第一次上課,連講堂坐哪兒都沒找著。
稀里糊涂就被夫子點名提問,當場答了個牛頭不對馬嘴,惹得一屋子同窗笑得前仰後合。
那之後,馬彼德干脆就對听課不抱指望了。
雖然學業上毫無起色,馬彼德卻在國子監里活得自在得很。
原因很簡單。
貢生里,有一多半都是和他差不多的貨色。
有的是地方官推上來的關系戶,有的是世家勛貴的庶子旁支。
嘴上說求學,其實就是來京城鍍個金、攢攢人脈、混個身份的。
而馬彼德這種能喝酒、會說笑、出手大方、打架也敢沖在前頭的性子,很快就混熟了。
不到三個月,他就成了貢生圈子里的一塊活招牌。
誰過生日、誰請客、誰想揍人、誰要幫忙遞個拜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叫上馬彼德”。
他不是貢生們的老大,畢竟那位子一般留給背景最硬的公子哥,但只要是圈子里的事,他都能插得上嘴,拍得上板。
久而久之,馬彼德在貢生群體里,儼然成了個陳浩南似的人物。
不論是在國子監的講堂廊下、後院花廳,還是在城里的酒樓茶肆,只要有人提到“貢生馬彼德”,總能換來幾句“那是個爽利人”、“跟著他不會吃虧”的評價。
所以馬彼德在听見李北玄問他,在國子監待的怎麼樣的時候,他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該說混得好,還是混得不好?
馬彼德有些遲疑。
想了半天後才問︰“老師,你問的是學業方面的,還是……”
李北玄︰“你想啥呢,我能問你學業嗎?你學的是個什麼吊樣,我不知道?”
“哦哦哦,那混的挺好的。”
馬彼德忙不迭的點頭。
而李北玄頓了頓,這才問出第二個問題。
“那,你認識貢生梁卓嗎?知道他家是什麼情況嗎?”
而馬彼德一听到“梁卓”兩個字,原本還帶著幾分吊兒郎當的神情,頓時收了起來。
整個人坐直了些,眉頭微微一擰。
畢竟貢生梁卓中毒而死這事兒,在國子監里也屬于一個大新聞,大熱點。
再加上牽扯到了李北玄,馬彼德不可能不知道。
他還專門為這事兒打听過,只是還沒機會告訴告訴李北玄而已。
所以一听李北玄問起梁卓,馬彼德立刻來了精神。
馬上,把自己知道的東西一五一十的都說了出來。
“梁卓那人啊……是貢生沒錯,不過跟咱們這些捐來的、關系推來的不一樣。”
馬彼德頓了頓,伸手比了個豎指的動作︰“他是真貢。郡府歲貢第一,府試里也是拔了頭籌的,算是硬生生讀書讀出來的。”
“而這人呢,說不上多高傲,但骨子里那點清高勁兒是有的。平時在監里,不怎麼跟我們這些人來往,倒是和太學生、內舍生走得近。”
“人也沒什麼壞毛病,就是話少、愛板著臉,听說特別喜歡清溪胡同里的一個姑娘,三天兩頭就去找人家小姐姐談心,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