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朝沒有什麼知識產權保護法,更沒有律例去規定誰的發明、誰的工藝歸誰。
朝廷也不關心這些細枝末節。
誰做得出來,誰就能賣。
誰能賣得動,誰就能佔住市面。
而李北玄對這種局面,可謂是又愛又恨。
他愛的,是自己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從後世的記憶,里搬出一整套東西。
無論是科技工藝,還是詩詞歌賦,他都能堂而皇之地拿出來用。
但一旦有人把手伸到他自己的成果上,他就恨得牙根癢癢。
說是雙標也好,說是不要臉也罷。
但李北玄確實是對自己的知識產權保護的很好。
藍田實驗室里,那些真正能改變局勢的高級技術,全都被他當命根子一樣扣在手里。
工部要報告,可以給。
但只能給經過閹割的簡版。
太常寺想要圖紙,可以給。
但關鍵的比例和配方必定是經過改動的。
李北玄幾乎將保密這倆字做到了極致。
而這份謹慎,外人看不透。
許多人以為藍田,不過是個玩稀奇玩意兒的試驗地。
但只有贏世民、三閣老這樣的極少數人,才知道那里藏著多少能攪動天下的工藝。
所以贏世民說什麼也不允許李北玄對外出售肥料。
但李北玄卻覺得,賣一賣,也無妨。
畢竟吐蕃雖然此刻人困馬乏,在長安的士大夫眼里,不過是高原上的蠻夷。
可李北玄知道,這群人只有一點真本事。
能打。
那是骨子里的狠,天生的橫。
而窮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真要把他們逼進死胡同,那麻煩可就真大了。
那時候,不論武朝願不願意,邊線都得陪著他們一起流血。
而更要命的是,武朝自己也不是鐵打的身子骨。
去年先是連番用兵,從薛延陀打到西域。
雖說不至于窮兵黷武,但國庫的銀子也被啃掉了一半有余。
緊接著,又遇上晉陽雪災和士族叛亂。
一來二去,朝廷的底氣早沒了去年的盛氣。
在這種局面下,贏世民是不願意和吐蕃硬踫硬的。
哪怕真有勝算,那也是一場消耗到底的消耗戰。
而朝廷最需要的,不是打一個漂亮的勝仗,而是用幾年時間去喘口氣,讓戶部的賬面回暖,讓軍器庫重新堆滿銅鐵,讓各道府縣的倉廩再一次充盈起來。
所以,最好是找個法子,把吐蕃暫時安撫住。
哪怕不能真心換真心,也要讓他們起碼在三五年里別想著南下生事。
等到武朝的傷口愈合、血氣回籠,再說別的。
“吐蕃人去年過了冬,今年的冬能不能過,還是兩碼事。”
李北玄慢悠悠的說︰“游牧人南下劫掠,幾乎是年年會發生的事情,就算平常年都是如此,若是真到了荒年,他們會不會撕毀盟約,大舉南下,這一點就不用我來說了吧?”
贏世民聞言,頓時撇撇嘴。
有些不以為意道︰“我武朝如今兵強馬壯,又有糧食鐵器火器,他們就算來,又能如何?”
而李北玄卻沒有立刻接話,只是無奈的看了贏世民一眼。
因為他很清楚,贏世民嘴上這麼說,心里其實並不真有底。
武朝兵強馬壯是事實,但那是按照眼下的賬本來算的。
真要硬踫硬打一場長線消耗戰,武朝的家底撐得住一年、兩年。
卻不一定能熬過第三年。
而吐蕃的優勢,不在于武備精良,也不在于兵制嚴密。
而在于,他們可以把戰爭當作一種生存手段。
牧場荒了,就搶。
牛羊少了,就搶。
冬糧吃盡了,更是要搶。
搶不到就死,搶到便能活。
這種生死線上的戰爭意志,是中原軍隊不具備的。
武朝的軍伍講的是編制、軍餉、調度與戰法。
而吐蕃部眾的邏輯則是,活下去才有下一場戰斗。
這就是麻煩所在。
你可以一次打得他們丟盔棄甲,卻很難讓他們在心理上認輸。
哪怕敗得再慘,只要族里還有男人活著,就能卷土重來。
李北玄明白,若是今年冬天吐蕃的青稞顆粒無收,牛羊損耗一半以上,他們便一定會把目光投向東邊。
那時無論武朝願不願意,邊軍都得整裝迎敵,而倉廩里的糧也得一石石地往邊地倒。
想到這里,李北玄嘆了口氣。
對贏世民道︰“陛下,我知道您心里怎麼想的。”
“您覺得,肥料是國之重器,青霉素是鎮國之寶,這些東西就是武朝的根基,哪怕打上幾場硬仗,也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您是皇帝,要護的是國本,不容絲毫松懈,對嗎?”
贏世民聞言,沒吭聲。
只是眼神卻像刀鋒一樣壓了過來,顯然是在等他接下去。
而李北玄則不慌不忙地道︰“可問題是,仗是能打,但仗一打,就要死人,就要耗銀子,就要空倉廩,就要動國本。”
“而最要命的,是名聲還不好听。”
听到這話,贏世民的表情微微有了些變化。
畢竟如今天下,雖說是中原三分,武朝、魏國、楚國三家並立。
但版圖之外,並不都是蠻夷荒服。
西域二十余國、南海諸國、東南的港邦,還有高句麗、百濟、新羅這些夾縫求存的國度,全都在盯著中原諸國的舉動。
在這些邦國眼里,三國之中誰才是真正的中原正統,並不只是看誰的兵多、糧足、疆土廣,更要看誰能做得了天朝上國的樣子。
天朝,要有天朝的派頭。
氣度、恩威、典儀,一樣都不能少。
魏國在這一點上做得不算差。
而楚國仗著海貿和南疆富庶,也舍得打施恩這張牌。
唯獨武朝,自從贏世民登基以來,北伐西征。
威是立住了,可恩這面,總歸是薄了幾分。
若是吐蕃真在天災之年向武朝求援,而武朝一口回絕,不管理由多冠冕堂皇,在這些小國眼里,那就是見死不救。
傳到西域驛館里,就是冷血寡恩。
傳到南海商舶間,就是刻薄吝嗇。
再傳到東南港邦,就是不配為天朝。
而名聲這種東西,看似虛,卻是實打實的政治資本。
你若失了這份氣度,往後想號召天下,想做共主,就會事半功倍。
哪怕眼下三家平分秋色,可將來若真有一統之機,天下人更願意投向的是那個既能打,又能養得住人的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