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箱子的封蠟被剖開,檀香味夾著一絲異域的香料氣息,很快溢了出來。
第一口箱子里,是幾塊巴掌大的玉料,觸目溫潤,形狀規整,不管是打鐲子還是打牌子,都是一等一的好料。
而角落里,還壓著幾串雕花銀牌和成包的瑪瑙原石。
顏色各異,在燈下折射出細碎的光。
第二口箱子更夸張。
整整一層珍珠,用油紙隔著分層堆放,拇指大的幾顆放在最上面,像是特意炫耀。
一開箱,便奪人眼球。
而下面還有幾只雕金的酒樽。
細頸寬腹,明顯不是中原工藝,花紋里全是胡地的太陽神圖案。
而第三口箱子,則直接簡單粗暴。
一層八個,兩層十六個。
密密麻麻的碼著十六個半尺見方的小箱子。
李北玄看見箱子里套著箱子,一開始還有些納悶。
小聲嘀咕了一句︰“這特麼不是過度包裝嗎……”
但一打開,頓時愣住了。
因為小箱子里碼的一格一格,擺得整整齊齊,全是大黃魚!
算下來,這一箱大黃魚,怕得值三五十萬兩白銀,光分量就沉得驚人。
“我草,這麼俗的嗎?”
李北玄再度忍不住驚呼一聲。
連連听到兩聲驚叫,就連一旁的贏麗質都坐不住了。
有些好奇的湊過來看了一眼。
這一看,頓時也有些愣住︰“吐蕃人這麼大手筆?”
贏麗質靠在榻上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下榻來看了一眼。
而這麼一看,頓時也有些愣住。
“粗略一算,折現的話至少也有百萬兩銀了啊。”
贏麗質有些吃驚的說道。
隨後轉頭看向李北玄,有些遲疑道︰“你就這麼收了?”
此時,李北玄正忙著把一只瓖嵌紅寶石的酒樽舉起來照著燈看。
聞言立刻撇撇嘴,反問道︰“那不然呢?”
人家送都送來了,他開箱都開了。
再送回去?
不合適吧。
“收就收了唄。”
李北玄輕描淡寫的說道。
而他這理直氣壯的口氣,頓時讓贏麗質微微一愣。
片刻後,她才慢慢開口︰“小爺們兒,你知道吐蕃人為什麼給你送錢嗎?”
李北玄理所當然地放下酒樽︰“當然是為了開互市啊,這誰看不出來?”
贏麗質抬起眉︰“所以……你收了他們的錢,是打算幫他們辦這事兒?”
李北玄一听,連忙擺手︰“哎哎哎,這能一樣嗎?收錢又不等于辦事,你可別混為一談。”
隨後,李北玄繼續一本正經地補充道︰“收錢,是對他們的尊重。不答應辦事,是對朝廷的尊重。我這叫兩邊都不得罪!”
贏麗質︰“……”
很奇妙的邏輯,竟讓她無法反駁。
“那你不怕吐蕃人生氣?”
贏麗質有些奇異的問道。
而李北玄撇撇嘴,一臉不屑的說道︰“那咋了?他有本事報官啊?就說他們對本伯行賄,結果行完賄,本伯不給他們辦事!”
“去唄,去告我啊!”
李北玄豪放的一揮手。
而這話一出口,贏麗質愣了足有兩息。
甚至腦海中已經忍不住想象出,葛爾東贊一臉委屈地跑到大理寺門口,指著李北玄告狀︰“他收了錢不辦事!”……的場面了。
光是想想,都覺得滑天下之大稽。
頓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隨後,贏麗質盯著李北玄。
目光一臉驚奇的在他臉上轉了幾圈。
這人……
怎麼這麼不按套路出牌呢。
畢竟自古以來,收錢辦事,幾乎就是天經地義。
你能拿到錢,是因為對方相信你能成事。
而你既然收了,就得把事兒給辦了。
這是人情的鏈條,也是官場的信用。
而在官場這個處處是潛規則的地方,信義幾乎和能力、權力並列。
你可以不干事,但不能壞名聲。
哪怕是背地里收的、桌子底下塞的銀票,你也得想辦法回點人情,哪怕只是走個過場、做個樣子,讓人覺得錢沒白花。
畢竟,一旦傳出“某某收了錢還不辦事”,那不僅是壞了自己的名聲,更是砸了整個圈子的規矩。
這樣一來,別人以後還敢找你嗎?
你在官場上混,不怕被孤立嗎?
可李北玄不怕。
因為李北玄收的,可是吐蕃人的錢。
而且,他本就不是專門搞外交的官。
接待使團只是暫時掛職鴻臚寺的活計,純屬臨時差遣。
換句話說,這是一錘子買賣。
他就算翻臉不認賬,壞的也是他在吐蕃的名聲,壞不了他在武朝的聲譽。
而更妙的是。
李北玄在吐蕃的名聲,早就爛到地底下去了。
從安西到松州,從邊境到吐蕃王庭,那幫吐蕃人提起他的名字,十有八九是咬牙切齒的。
各種傳言、謾罵、編排,能傳的早就傳遍了。
如今這點“不痛不癢”的罵名,李北玄在乎嗎?不在乎!
所以葛爾東贊送來的這筆巨款,八成是要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不過明天我得進宮一趟。”
李北玄摸了摸下巴,笑容中帶著幾分奸詐。
贏麗質聞言,頓時有些好笑的問道︰“你又打什麼餿主意呢?”
李北玄連連擺手,一本正經道︰“沒有沒有,真沒有啊,我這人最老實了,心里干干淨淨,一點餿主意都沒有。”
贏麗質︰“……”
片刻後,贏麗質有些無語的看了李北玄一眼。
但看著李北玄那副笑眯眯的,顯然是沒打算多說的樣子,贏麗質心里也明白。
李北玄這種人,要是真不想說,就算撬開嘴皮子也問不出來。
于是,她干脆不再追問,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轉身熄了燈。
兩人並肩躺下,不多時便各自沉入夢中。
……
第二日一早,天光方才透過紗窗,鎮國公府的院中便已響起輕微的腳步聲。
李北玄翻身醒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動作從容地穿戴整齊。
雖說外頭的夏日已然悶熱,但他依舊挑了件簇新的深青色圓領公服。
腰間配著玉帶,腳下踏著雲紋朝靴。
整個人看上去精神抖擻,和前幾天的病懨懨判若兩人。
用過早膳,他便吩咐備車,徑直向宮城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