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玄的打算,簡單到極致。
核心就一個字。
甩鍋。
眼下局勢如此復雜,流言止不住、士林怒不可遏,而他又必須徹底與陸齊言劃清界限,不能踫、不能提,甚至必要時還要表現得“毫無關系,毫不關心”。
可他不是神,不可能保住自己名聲的同時,還真有本事時刻保護陸齊言不出事。
所以,最穩妥、最一勞永逸的方式,就是干脆把陸齊言的人身安全問題,徹底扔出去,讓別人背這個鍋。
誰來背?
毫無疑問。
刑部。
只要把他名正言順地推進刑部的大門,他的行動就會受到限制。
不管是去哪里、見什麼人,甚至夜間休憩,都得備案、都有人盯著。
而那時候,他若再出事,就再也不是李北玄的嫌疑了。
刑部不查清楚是怎麼回事?
那是刑部的事。
刑部辦案期間出了紕漏?
那是內部失察,不關朝堂其它人什麼事。
陸齊言死在了刑部?
天老爺,那跟我李某人有什麼關系?!
所以,只要李北玄能設法在完全不涉身的前提下,把陸齊言推回刑部,整個局勢就能倒轉。
所以,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李北玄想出了一記損招。
那就是制造一起“陸齊言行賄未遂”的假案。
這場戲不需要牽扯外人,也不需要復雜布置,更不需要真正去污蔑誰。
只需要幾個哥們一起,演出一場無意間撞破的戲就足夠了。
而具體的做法是這樣的……
李北玄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安排得縝密而低調,事前沒有半點聲張。
待一切布置停當,房俊、張闢疆、杜仲、常茂四人,帶著朱懷弼這個圍觀兼臨時起意參演的興奮觀眾,迅速回到了長安。
他們五人,是出了名的京城禍害。
一向無事生非。
在長安城內,哪個不怕他們三分?
平日里只要他們在街上結伴出現,不是去斗雞走馬,就是去花樓听曲。
再不濟也是去哪個文會鬧事、茶館吵架。
所以他們一現身,沒人起疑。
甚至連京兆府巡捕見了他們都懶得管。
畢竟只要不是打死人,那就是街坊樂子。
而這日傍晚時分,五人如常走在長安最熱鬧的永安街。
街上燈火初上,人流如織。
張闢疆換上了他慣穿的白底青紋直裰,手中搖著一柄團扇,一副京中名士模樣。
而常茂則揣著瓜子往嘴里扔。
邊走邊嚼,毫無形象。
杜仲一手負背,一手提著新買的花燈。
至于朱懷弼,那就更沒正形。
手里拎著一個油炸酥肉串,邊吃邊轉著腦袋看姑娘。
最中規中矩的,竟是房俊。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一旦中規中矩了,準沒好事。
果不其然。
一行人走到東市南街口,正值人流熙攘之時。
房俊忽然腳步一頓,整個人夸張地一揮手,語調高昂,叫道︰“哎喲你們快看,那人在干什麼?!”
他這一聲,頓時驚得街上路人紛紛側目。
甚至連附近的攤販也都探頭張望。
而張闢疆則零幀起手,立即配合。
皺眉附和道︰“哪里哪里?莫不是偷兒?”
兩人背完了台詞,互相對視了一眼,隨後對杜仲使了個眼色。
杜仲立刻明白,自己的戲份來了。
于是立刻搶上一步,快步奔過去,揚聲對旁邊一個正在街角東張西望的人喝道︰“你!在干嘛?”
那人一身尋常灰布長衫,背著個小包袱,神情慌張,本還在低頭躊躇著什麼。
一見突然被人喝住,整個人瞬間一個激靈。
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撒腿就跑。
“哎喲,你跑什麼?!”
朱懷弼吼了一嗓子,直接躥了出去︰“我來抓他!”
說罷,兩步一躍,三步並作兩步,直沖了上去。
眼看那人轉入小巷,朱懷弼一個側身,直接沖著對方後背撲去!
只听“砰”一聲,兩人一同跌倒在地。
“哎喲你奶奶的,別掙扎!”
朱懷弼拽著對方的後襟,強行翻過來摁在地上。
張闢疆也趕了上來。
一把抓住那人的包袱,用力一扯。
只听“嘩啦”一聲,包袱裂開,掉出一封信件。
那封信並未封口,是一個油紙封套,邊角已被汗水沁濕。
張闢疆伸手將信抽出,攤開一看,只見上頭寥寥幾行字。
“陸齊言大人有要事托辦,粗禮奉上,萬請照拂。成後另有重謝。”
落款模糊不清,字跡潦草,但“陸齊言”三字,卻格外醒目。
眾人一看這封信,頓時發出了齊齊的驚叫︰“哇!陸齊言,行賄!”
這一嗓子落地,街口的氣氛瞬間炸了。
圍觀的百姓原本只是出于好奇,湊過來看熱鬧。
想看看這幾個紈褲哥兒,在街上又鬧了什麼小笑話。
畢竟這五人本就是長安有名的禍害,誰不知道他們走到哪兒鬧到哪兒。
可偏偏,這一次,情況不對。
“行賄”二字一出口,瞬間把整個熱鬧場面,拉出了日常街頭劇的範疇。
帶上了一種不尋常的肅殺氣息。
“剛剛他們說什麼?行賄?誰?”
一個身著儒衫、手持折扇的中年文士站在人群外圍。
眉頭一皺,警覺地低聲問。
而旁邊立刻有人附耳道︰“沒听清,好像叫陸什麼什麼的?”
“我听清了,叫陸齊言!”
“哎,這人我知道!陸齊言!刑部侍郎!”
這話一出口,便像一盆冷水潑入了油鍋。
原本只是輕聲竊語的人群瞬間騷動起來。
而哥幾個一听見“刑部侍郎”四個字,立刻就知道穩了。
互相對視一眼,不著痕跡的松了松手。
而趙勇,也就是那個假裝小吏的人頓時意會。
登時趁機一個翻滾,順勢躥起身來。
三兩步之間,便從街巷邊的小院翻牆躍了出去。
“哎喲哎喲,跑啦!”
朱懷弼又吼了一嗓子。
其他人聞言,立刻慌忙追了兩步,張闢疆還學著書院長隨的口氣叫了一聲︰“站住!你跑什麼!你是跑不過良心的!”
可趙勇可是斥候營出身,誰追得上他?
三步兩步,趙勇便竄出了人群之中。
只留下攥著書信的哥幾個,和面面相覷的吃瓜群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