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玄的臉色難看的要命。
但李通古卻沒接他這茬,只是輕輕搖頭。
畢竟“有備而來”這幾個字,說出口就是指有人借題發揮、有人幕後操控。
以他刑部尚書的身份,說不得,也接不得。
于是,李通古沉默了一會兒,換了個話題繼續說︰“貢生出事這種事,哪怕平常也不好處理。再加上執失烈的身份,說句實在話,人和,我也不好辦。”
“嗯?”
李北玄微微前傾身體,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態。
而李通古則苦笑了一聲,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眼神略有些疲憊︰“換了別人,你親自求我,哪怕頂頭是御史台聯名上書,我也敢壓上一壓。”
“別說轉去大理寺,真要是你拍桌子要放出去,我咬咬牙,也不是不能給你兜著。”
“可惜執失烈,不行。”
這話一出口,李北玄眉頭頓時一皺。
聲音也沉了幾分︰“為啥?憑啥他不行?你區別對待啊?”
李北玄話里帶刺。
而李通古也沒生氣,只是再度苦笑了一下。
放下茶盞,看著他道︰“人和,你別拿這事當我推你。”
“咱們不是外人,我也不拐彎抹角。你自己也清楚,執失烈是因為什麼,才從安國公的位置上掉下來的吧?”
李北玄聞言,一時間沒接話。
但眉頭越皺越緊。
好似想到了什麼,半晌後道︰“你的意思是……”
“你應該猜到我想說什麼了。”
李通古慢慢說道︰“西域那一仗,打得確實漂亮,這我不否認。但問題也就出在這兒。”
“他不僅打贏了,還連屠五城,把人頭堆成京觀,甚至最後,還把活口戰俘拖到城外砍了做威嚇。”
“我是刑部出身,不是將門世家,我也不評判什麼殺得多殺得少的問題。但你也知道,有那麼一群人,最擅長拿仁義二字說事兒。那就是士林。”
“尤其是京城的雲庵、隴西的玉華、範陽的含章……這幾家清流書院。”
“這些年,這些書院雖然口頭上說不問政,但實際上天天盯著朝堂,誰要是沾了他們忌諱的事,必然千夫所指。”
“而這一次,偏偏死的是個貢生。”
“雖然叫梁卓的那個,不是什麼高門大戶,甚至都算不上正經門第出身。”
“可再寒門,也是讀書人。”
他頓了一下,語氣帶上了一絲壓抑的無奈︰“而士林那邊的風氣你也懂,最喜歡聯名寫信,檄文、彈章、表章、密疏,一份接一份,一傳十、十傳百。”
“現在,士林那邊已經有人動筆,要發檄文討伐執失烈了。”
說到這里,李通古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所以我才說,執失烈不行。”
“換個小吏出事,我還能想辦法拖一拖,或者做個樣子轉交大理寺,起碼給個緩沖時間。”
“可偏偏死的是梁卓,偏偏出事的在執失烈的鋪子,偏偏梁卓死前的罪過執失烈,又偏偏……執失烈是個被……被士人千夫所指的西域屠夫。”
“這種時候,我要是把執失烈從刑部轉出去,是把我自己往火堆里推。”
李通古說完,一臉誠懇的看著李北玄。
而李北玄則沉默了。
輕輕地點了點頭。
李通古說得對。
要是按李通古這麼說,人……確實是轉不出來。
可要是讓李北玄就這麼空手而歸,他也不甘心。
于是李北玄想了一下問到︰“我能去看看他嗎?”
然而這次,李通古卻連想都沒想,直接搖頭︰“不行。”
“為什麼又不行?”李北玄有些不甘。
而李通古則搖頭道︰“案子雖未定性,但牽涉人命,按律不得探監。”
“尤其是執失烈這等級別,越是身份特殊,越要避嫌。”
“況且你是他的女婿,此時前去,只怕反落口實。”
“更何況,現在門口都有人盯著了。不止是梁卓家的人,還有些官吏、童生,鬼頭鬼腦地圍在巷口等著看,我都沒讓人去攆,怕一攆就鬧大。”
李北玄沉默片刻,再問︰“那……能不能照顧一下?少讓他吃苦頭?”
這次,李通古沉吟了好久,沒有立刻回答。
良久,他才嘆息一聲,緩緩道︰“我只能照章辦事。”
“但我會交代下去,讓他們按規矩來。”
“不過這話我只跟你講,你別以為我真能庇護他。”
“刑部這地方,不是慈善堂,規矩是死的。”
“我若徇私,今日是執失烈,明日就能有人來替奸賊求情,你能明白嗎人和?”
李北玄點了點頭,目光沉靜下來。
他明白。
照章辦事這四個字,雖然听著生硬。
但在刑部這等地方,卻已經是一種極大的體面與善意。
這意味著執失烈不會被人借題發揮,也不會被敲打逼供,不會受刑,不會橫死于無名牢房里。
雖然免不了受審,但至少還能安然活著走出來。
而在這個局勢之下,這已經是他李北玄,能為他老丈人爭取到的全部。
于是李北玄沒再說什麼,只是深深看了李通古一眼。
然後起身,抱拳行禮︰“多謝李叔。”
而李通古則微一頷首,輕聲道︰“好自為之。”
“嗯。”
李北玄點了點頭,沒有再多留。
隨後出了刑部,站在台階上站了一會兒。
臉上沒什麼表情,手卻一直在握緊又松開,像是在反復壓著什麼怒火和思緒。
過了一會兒,才一言不發地跳上馬車。
門簾一掀,坐了進去。
馬夫原本在打盹,見他上車,趕緊坐直身子,小心翼翼地問︰“伯爺,咱們這是去哪兒?是進宮,還是回藍田?”
“……進個毛的宮,執失烈是陛下他妹夫,他能不知道執失烈出事了?他要救人,早就救了,還輪到我去求他?”
李北玄有些憋屈的長嘆了一口氣。
隨後擺了擺手,對馬夫道︰“回藍田。”
“回鎮國公府?”
“……不。”李北玄搖了搖頭,不知在想什麼。
停頓了一會兒才道︰“算了,我不回去了,你送我去烈記行貨,然後回藍田問問朱叔叔在哪兒,再把五大善人和熊戰都給我找來!”
瑪德。
他確實是有陣子沒惹是生非了哈?
敢找他麻煩?敢找他老丈人麻煩?
這是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