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禮部忙贏高治的婚事,還是去干陳平口中的清閑差事,是一個難以抉擇的問題。
一邊是眼下這場轟轟烈烈的皇子大婚。
按理說,這種事看起來沒什麼技術含量。
無非就是對著禮制一條條對表、校勘、擬旨、蓋印。
再加上無窮無盡的流程核對。
可問題在于,贏高治的婚事牽扯到的不僅僅是皇家的體面,還有崔家的面子,各個世家之間的權衡與角力。
各家在流程上的利益與面子,稍有不慎就會被人揪住不放。
而且,禮部的活從來不是一件一件來,而是排山倒海一股腦砸下來。
今天是婚禮草文,明天是婚服顏色,後天是禮器打樣。
接著是婚禮引儀、婚冊存檔、詔令頒發。
甚至連接親當天的巡街路線,都得預演好幾次。
這種活看似簡單,卻是細枝末節處寸步難行。
而且這事不是今天忙完明天就歇。
等流程敲定了,還要督禮、監儀、驗器、校冊。
整個流程少說一個月,多了能忙到明年臘月。
期間朝九晚五算是良心,九九六是常態,通宵改稿那才叫日常操作。
尤其他這種文筆快、反應快、能頂仨人的萬金油。
一旦被捆上了禮部這輛破車,那就別想再脫身。
等儀制司主事叫熟了,恐怕連寫個側妃的鞋碼文書,都得來找他批注兩句。
太慘了。
然而,陳平嘴里的清閑差事,李北玄也知道,那絕不是真的清閑。
前世今生的兩段職場生涯,早讓李北玄練出了一套本能。
凡是領導特意挑出來,口頭上說清閑的差事,往往就是最坑的那一類。
如果真有輕松好干的活兒,哪輪得到他?
更何況陳平一開口,就拿來跟贏高治大婚對等。
那就說明這事,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著那麼輕巧。
甚至可能比眼下這摞禮冊還要棘手得多。
清閑?
鬼才信。
這兩條路,沒有一條好走。
禮部的事兒是個明雷。
累,但可控。
而陳平那邊的清閑差事,十有八九是個暗雷。
輕重不明,風險不可測。
想到這里,李北玄的心中,開始天人交戰。
留下,意味著未來一兩個月都得泡在禮部,處理贏高治那樁婚事。
早起晚歸,連喘口氣都不容易。
可要是去接了那所謂清閑差事,恐怕也沒有好日子過。
甚至更有可能一腳踏進泥沼,越陷越深。
……
李北玄猶豫了很久。
坐在儀制司的大堂里,看著堆滿案幾的冊頁、不斷燃盡又續上的燈芯,以及一旁熱火朝天地討論誥命品秩的吏員們,李北玄整個人被煩的都快跳起來了。
可他的腦子卻清醒的很。
畢竟,比起眼下這場明擺著就是折磨人的禮部差事,陳平嘴里那所謂清閑的差事反倒更讓他沒底。
李北玄前世做過輔警、臨時工,今生當過大都護,錦衣衛。
在避坑避雷這方面,他早就練出了條件反射。
那種沒有詳細說明、卻被鄭重其事單獨點名的工作,一旦接了,就意味著不是頂雷,就是頂鍋。
要麼是黑鍋,要麼是高壓鍋。
而陳平都能笑著開口了,那肯定不是啥值得高興的事。
所以最終,李北玄做出了一個讓他自己都不太滿意的決定。
他留下了。
留下來的那一刻,他甚至努力給自己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于是,在儀制司主事和幾個目光炯炯的吏員面前,他挺直了腰板,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姿態,沉聲說道︰“禮部眼下正值緊要關頭,陛下信重、朝廷所托,怎容我等避重就輕?”
“我身為祠祭司散役員外郎,雖無顯職,但亦知輕重緩急。此時若不出力,更待何時?”
“下官,願留在禮部,為大人獻計獻策!”
話音落地,整個大堂里頓時一片寂靜。
片刻後,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
有感動的,有偷笑的,也有翻白眼的。
而站在主案後的陳平,則頓時樂了。
“哈哈哈,好,好啊!”
陳平一邊笑一邊點頭,看著李北玄那張剛正不阿的臉,忍不住抬手給他肩膀拍了三下,拍得李北玄肩膀都快歪了。
“既然你這般有心,那正好,下午崔家的人就要到了,你去接待一下。”
李北玄正準備受命,忽听這話,整個人都微微一頓。
“……接待?”他慢吞吞地抬起頭,眼神一瞬間變得有些不妙︰“接待誰?”
“崔家。”
陳平笑眯眯的說道︰“你不是要留在禮部嗎?那就把這個事一並扛了吧。”
李北玄︰“……”
啊,這……
他前腳踩在晉陽把崔家給坑了,現在陳平卻說讓他去接待崔家?
這特麼是接待,還是把他送去給崔家出氣啊!
“崔家?”
李北玄咽了口唾沫,有些抗拒的說︰“我去……接待他們干什麼?這……不合適吧?”
崔家人要是見了他,怕不是要把他給活撕了吧?
“能不能換一個?陳叔叔你就是我最好的叔叔,我知道你最疼我了……”
李北玄不帶絲毫猶豫,就開始惡意賣萌。
然而陳平還未到含飴弄孫的年齡,根本不吃這一套。
一指頭把李北玄的腦門兒頂到一邊去,隨後笑道︰“當然合適啊。而且這活兒,怕是非你不可。”
“為毛啊?”
李北玄有些不解的問道。
而陳平則淡淡道︰“你也知道,崔氏雖然如今聲勢稍損,但到底是五姓七望之一,門第擺在那兒。哪怕是側妃,也要求按高配禮儀辦理,在入冊、婚儀、誥命等事項上都要比照正妃減半執行,而不是減一階。”
“這本來問題不大,我們甚至都打算默認了,反正是給面子。”
“但問題是,王家那邊不同意。”
陳平攤了攤手,笑得像個在看熱鬧的老狐狸。
“王家說了,王氏女乃是正妃,若崔氏側妃破例,那就是打她的臉。”
“一個是王家旁支女,一路攀升坐上正位,一個是崔家嫡女,雖高出一籌,卻居妾位。”
“身份錯位已是心病,再讓禮制上失衡,王家這面子就真掛不住了。”
陳平語氣一派輕描淡寫。
可李北玄听完,卻不合時宜地,帶著幾分譏誚的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