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玄想了一會兒,慢悠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嘴角含笑。
這事兒,還真值得琢磨琢磨。
說到底,安西那地方,不是什麼人都能扔過去的。
太精明的,去了不服管。
太蠢的,過去就是當炮灰。
而馬彼德這種,正合適。
有點小聰明,有點小野心,又沒根基,關鍵是還听話。
李北玄想著,眼神一挑,忽然像是隨口一問︰“你那春試,準備得怎麼樣了?”
馬彼德聞言,抬起頭,認真地抓了抓腦殼︰“啊?春試啊……準備的差不多了。”
“哦?”李北玄揚眉,“真準備了?”
馬彼德點頭,特別誠懇地說︰“準備裸考。”
“……?”
李北玄差點一口茶噴出來︰“你認真的?”
馬彼德也不尷尬,反而理直氣壯︰“夫子你不知道,現在流行心法養卷,不翻書,靠的是氣感,文運通了,題自然就會了!”
心法?
氣感?
什麼玩意兒?
李北玄琢磨了一下,頓時一拍桌子︰“你打算踫運氣啊?”
現在的科考卷上,有選擇題嗎?
而馬彼德卻搖了搖頭,表情比剛才還要認真︰“不是運氣,是文運。我們這一卦的,現在就流行這個。”
李北玄一愣,臉上的笑容微微停頓。
半晌才反應過來︰“文運?你們這年頭,科考還講風水玄學了?”
馬彼德一本正經地點頭︰“對,但講的不是玄學,是趨勢!夫子你要知道,現在不止咱們圈子里興這個,就連國子監里,也悄悄有幾個監生在練。氣感貫通,文思泉涌,這不是我說的,是《太初文旨》里就有記載。”
“《太初文旨》?”
李北玄眉毛揚了一揚,“我怎麼沒听說過這書?”
“那是因為這書沒印成書。”
馬彼德嘆了口氣,一副你見識還不夠的模樣,“現在都傳抄手稿,不外傳,懂嗎?就像宮里的藥膳方子,哪本書上有?只有懂路子的才知道。”
李北玄忍笑強忍到肚子疼,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你可真是……說來听听,這是怎麼一回事?哥也長長見識。”
“成。”
馬彼德神色頓時一肅。
雙手一背,站起身來,開始來回踱步,進入講課狀態︰“事情要從前幾天宮里說起。你知道吧,咱們宮里頭最近出了點事……”
“你說的是誰?”
“不能明說,某位貴人吧,總之是地位挺高的那種。忽然就得了重病,三天三夜燒得眼珠子都紅了,太醫院抓方子抓了十幾味,都壓不下來。”
李北玄挑了挑眉︰“听著還挺嚴重。”
“是挺嚴重的。眼瞅著都要準備後事了,結果這時候,有個民間大夫求見。”
“又是民間大夫?”李北玄忍不住笑,“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冒出幾個奇人。”
“可這次是真的奇。”
馬彼德壓低聲音,湊近了一些。
“那大夫沒帶藥箱,沒開方子,就拿出一只銅尺和三根朱砂線,在那貴人床前一擺,說什麼文宮逆灌,氣沖神府,非得逆調魂氣才能解。”
李北玄皺眉︰“听著不像是治病,像是驅邪。”
“對!一開始誰也沒當回事,可架不住那貴人當真第二天就退燒了。太醫院都驚了,連夜請了人把那銅尺研究了一通,結果听說還真有點道理。”
“……什麼道理?”
李北玄實在忍不住問。
“他們說,那銅尺上刻的是通文竅的秘紋,朱砂線引的是筆鋒氣。講的是天地之間有一股文氣,古人得之可著書立說、封侯拜將,常人得之,可治病養身,延年益壽……。”
“所以你就信了?”
“那當然!”
馬彼德兩手一攤,語氣愈發篤定,“你想啊,人家貴人燒都燒糊涂了還能救回來,那這文氣對咱們這些考生來說,不應該也有作用麼?不試白不試!”
李北玄看著他那認真的模樣,簡直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說到底,這個時代,醫巫還是不分家的。
雖有太醫院、有御醫。
但那些年頭久遠、根基深厚的醫者,大多也都沾著幾分陰陽五行的玄門氣息。
誰敢說自家方子,不是按星辰排布、依氣數定時?
李北玄記得,前世民國時期,也就是現代醫學已經開始發展的時候。
有位棄醫從文的大文豪,還在自己的書里講過這麼一個事兒。
說他的父親生病了,家里給請了個大夫來。
大夫給開了個方子。
里面居然有一對蟋蟀,還得是原配的,二婚的還不行。
李北玄已經忘了這故事是編的,還是確有其事了。
但仍然記得小時候看見“要原配,既本在一窠中者”這句話時的荒謬之感。
當時仍是如此,現在就更是如此了。
現在連國子監的講書先生,講起《黃帝內經》都還要引一兩句《太乙靈書》。
講求人身小天地,與天道相應,更遑論民間了。
醫者,半仙也。
這是坊間流傳多年的話。
諷刺也好,尊敬也罷。
說到底,反映的是一個時代對知識邊界的模糊。
尤其在這武朝。
朝廷雖不喜妖言惑眾,可一旦術字背後裹著點用處,便總能找到自己的生存土壤。
所以,馬彼德說的那套……什麼勾八銅尺、朱砂線、文氣筆鋒的,听著玄乎其玄,可李北玄並不奇怪。
反倒覺得……習以為常。
不過他倒覺得,那貴人能活過來,與其說是那什麼通文竅的秘紋起了作用,不如說是命數未盡,恰逢轉機。
又或者說,太醫院熬出的哪一劑湯藥,陰差陽錯正中要害,解了那一口淤毒。
再加上這民間大夫來的時機精準,儀式做得又足,嘴上說得還玄乎,便輕輕松松摘了一個神醫的桃子。
李北玄想到這兒,忽然有些想笑。
也不知道該心疼大冤種太醫院,還是可憐那個病的要死還得跟著做法的貴人。
不過,高燒不退?
這病癥听起來有點耳熟。
前些日子,贏世民的小女兒晉陽公主,就發了一場高燒。
這才過去沒多久,宮里就又有人高燒不退了?
難道宮里鬧流感了?
想到這里,李北玄搓搓手,眼楮頓時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