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世民不是個沖動之人,更不是個任人擺布之君。
從登基以來,他就一直在做一件事。
削門閥、制舊權、扶新臣。
他治國的核心,從來都不是妥協,而是掌控。
而執失烈,是他親封的親王,是他的妹夫,是他最得用的武將。
贏世民若真的要對他動手,不光是割掉一條邊軍的臂膀,更等于是主動把親信家族,交給了門閥祭旗。
就憑這一點,李北玄心里就有底了。
門閥越想殺,贏世民就越不可能讓執失烈死。
畢竟贏世民最忌諱的,就是讓門閥坐大。
這些年,皇帝削藩抑權、提拔寒門,所有手段,都圍著一個核心。
削弱士族門閥,把權力從老舊的利益集團手里收回來。
現在門閥一擁而上,擺出一副扶正除奸的架勢,李北玄反倒更確定了。
贏世民不會照著他們的劇本走。
皇帝也許會順水推舟做做樣子,放出風聲安撫一二。
但真要把執失烈這張牌打出去?
那無異于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所以,表面上聲勢浩大、風起雲涌,實則不過是一場各方勢力的試探與角力。
殺不殺執失烈,從來不是為了邊疆太平,而是為了誰能分走執失烈倒下後的位置和資源。
而既然眾人都盯著這塊肥肉,那皇帝便更不可能把它輕易丟出去。
在這場權力博弈中,執失烈倒成了唯一的安全牌。
“我那老丈也不是個傻的啊……”
李北玄搖了搖頭,頓時有些唏噓。
執失烈看似五大三粗,做事全憑一頭熱血。
但殺來殺去,反而給自己殺出了一張保命符。
難道執失烈早就預料到了?
有點意思。
李北玄從來不會把人當傻子看,更不會低估一個能在亂軍之中殺出重圍、在武朝也混的風生水起的突厥人。
執失烈八成早就知道自己死不了。
反而,恐怕是想借著屠城這事兒,給自己和贏世民一個台階下。
眼下薛延陀已經被滅,西域三國也已經成為歷史。
東突厥雖然還躁動不安,但已經成了秋後的螞蚱,蹦 不了幾天了。
肉眼可見的是,在接下來至少五年時間里,武朝不會有大的動作。
起碼不會有用到執失烈出馬的地方。
但是,執失烈手里還有軍權,還有人望。
這就很尷尬了。
皇帝要繼續倚重他吧,眼下戰事已平,留著一尊戰神坐鎮,反倒成了朝局里的不安因子。
要把他拿下吧,不論是軟削還是硬壓,都難免寒了軍中將領的心。
更容易被門閥抓住口實,說皇帝卸磨殺驢、不講親情。
更何況,執失烈並不是單純的武夫。
他是親王,是駙馬,是武朝冊封的異姓王中,唯一一個在戰功、血統和資歷上都挑不出毛病的人。
他背後不只是邊軍,還有突厥余部、草原勢力,還有一眾寒門將種。
動他,便是動整個西北軍系,也等于是在向滿朝文武宣告︰無論你立過多少功,最終都敵不過政治的風向。
這是贏世民最忌諱的。
所以執失烈必須下,但不能硬下。
他得退得體面,退得順滑,退得像是為了大局著想,而不是被逐出權力場。
而執失烈屠了城。
這是錯,是罪,是人人喊打的血案。
但也正因如此,皇帝才有了處置的名義,外人也才有了滿意的台階。
只要皇帝把罪壓在“失控”或“誤判”頭上,再配上個奪權調職、思過反省,面子里子皆可保全。
到時候,執失烈可以主動請罪,從軍中退下來,封地養傷、閉門思過。
既避了風頭,也脫了實權,還讓眾人看出他知進退、識大義。
對皇帝來說,這是掌控下的授權,非清算。
對執失烈來說,這是全身而退,不失尊嚴。
誰都好交代。
完美。
“好了,滾吧!”
李北玄心頭大石落下,頓時對馬彼德橫挑鼻子豎挑眼。
“……啊?”
馬彼德眼神一下子就愣住了︰“你、你說啥?”
李北玄往後仰了仰,伸個懶腰,語氣懶洋洋的︰“我說你該滾了。八卦听完了,飯點兒到了,我要吃飯,你該走人。”
“……八、八卦?”
馬彼德嘴角抽了抽,一臉你是不是腦袋被門擠了的表情︰“我跟你說了半天的京中政局,說了一下午門閥算計、御史跳梁,你跟我說這叫八!卦!?”
李北玄聳了聳肩,一臉無辜地看他︰“要不然呢?你又不是御史台的頭兒,說了半天我也不能參他們一本。听了等于白听,白听等于八卦。再說了,我剛才不是听得挺認真的嗎?嗯,情緒起伏、節奏把握、故事線清晰,做得很不錯。”
“……”
馬彼德一張臉幾乎要皺成苦瓜,憤憤然地道,“合著我冒著被盯上的風險,特意來藍田給你帶話,帶的好歹也算是頭等情報,你就賞我這麼一句‘滾’?”
“我又不是沒賞你。”
李北玄眨了眨眼,“剛剛不是跟你說了麼,回頭給你弄個差事,不大不小,實權不重,油水不少的正經官職,起碼正六品起步……怎麼,你不樂意?”
“我樂意是樂意……”
馬彼德一听這話,頓時一縮脖子,語氣也弱了幾分,“可你就不能邊吃邊說?你飯我也能蹭一口不是?你那小廚房炒的牛肉干我老早就惦記了……”
“你想得美。”
李北玄從榻上起身,拍拍屁股。
順手拿了塊茶糕,自己先咬了一口,“我藍田的飯是什麼人都能蹭的?趕緊滾,一會兒長樂公主和太平公主就來了,我們要吃燭光晚餐,沒有你的份兒。”
“……你特麼!”
馬彼德的表情一下子就猙獰起來了。
李北玄這貨也太欠打了!
陪一個公主吃飯還不行,還特麼陪兩個?
馬彼德頓時欲哭無淚。
一屁股從榻上蹦下來,嘴里罵罵咧咧︰“我都快給你當間諜用了,還不如狗活得滋潤。”
“狗還能咬人。”李北玄撇撇嘴,“你就是個嘴皮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在我耳邊嘰嘰歪歪。”
“你——”
“別你我了。”李北玄把剩下的半塊茶糕扔他手里,順手將他往外一推,“行了,快走快走,我家小月娥要來上菜了。”
“我靠——!”
門被砰地一聲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