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德。
李北玄不愧是朝之重臣。
這……這叫啥來著?
那話怎麼說來著?
吃牢飯都能吃出國家大事來?
就一碗米飯而已,居然這就想到糧食歉收的事兒了?
王麻子一臉震驚的看了李北玄一眼。
但張了張嘴,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可這……這米的問題,也不歸咱們大理寺管啊……糧食是戶部、太倉那邊撥的,我們只管分發和做飯。”
但話頭一提起來,王麻子也確實想到了什麼。
撓了撓腦殼,遲疑道︰“不過吧,侯爺您好像還真猜對了……前兩天好像是听人說起過,去年確實是出了點事兒。”
李北玄眉梢一動,盯住他︰“什麼事?”
王麻子支支吾吾道︰“具體我也不清楚,就是听咱大理寺的老張頭說的。他家那邊是隴西的,前些日子他收了封家書,說是去年秋上時候,天怪得很。”
“明明是快收成的時候了,結果一場冷雨連下了十來天,稻麥淹了一大片。再後來就是反常得很,早晚霜來得早,听說南邊也有些地頭冷得不對勁兒,稻穗都沒灌滿就被霜打了,結的穗又黃又小,捧起來全是空殼。連最耐寒的高粱、青稞都不頂用了。”
“冷得不對勁兒?”
李北玄眯起眼,語氣微頓,“怎個不對勁啊?”
“就是……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跟前幾年不太一樣。”
王麻子皺著臉回憶,“而且,今年的春頭也怪。明明該暖了,結果冷得比往年晚了差不多一個月不止。莊稼下種晚了,有些地干脆就撂荒了,還有水道結冰到臘月都沒化干淨,冷的稀奇!”
李北玄靜了靜,目光有些沉思。
一旁的陽光灑進來,卻照不進他眼底的那團凝重。
他心中有個模糊的猜測,在緩緩成形。
天氣異常、霜期提前、雨冷不止……
這些都是極其罕見的征兆。
單看一年,也許只是天公不作美。
但若連年如此,甚至波及南北,那背後恐怕不僅僅是氣候反常那麼簡單了。
“唉。”
王麻子此時,還不知道李北玄在想什麼。
只是搖搖頭,自顧自的說著︰“而且說起亮起,前段時間我也听牢里的犯人們聊過,听說朝廷原本還想從西北調糧補隴右,結果那邊自己也揭不開鍋了,只能從江南、湖廣調倉。”
“可南邊那年也多水,糧價漲得厲害……可能是這緣故,才換了新的糧商,結果米質就……”王麻子嘆了口氣,聳聳肩,一臉“這事我真的管不了”的樣子。
可李北玄听完這話,臉色卻沉了下來。
他的手指停在半空,眼神里不再是對飯菜的嫌棄,而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凝重。
他穿越來這麼久,從沒忘過自己所處的年代。
貞觀十二年,歲在戊戌。
若沒記錯的話,這正是他前世歷史課本上記載的時間點。
再過十幾年,就會正式進入小冰河期。
那是一場跨度漫長、影響深遠的氣候變遷。
從十四世紀中葉開始,歐洲逐步陷入小冰河期的嚴寒。
而東亞的氣候變化也在隨後顯現。
寒潮、霜凍、暴雨、春旱……
原本每年一遇的極端天氣變成了連年交替、無縫餃接。
而糧食欠收,便是最先出現的征兆。
“……居然這麼快就開始了。”
李北玄喃喃低語,眼神沉了下去。
他終于明白,為何這碗“上等米”吃著像是下等的。
不是庫房出了問題,不是大理寺克扣飯錢,而是整個帝國的糧食基礎,正在悄然塌陷。
而絕大多數人還沒察覺。
他們以為只是天不好,以為只是換了糧商,以為來年還能回暖……
可他知道,不會。
這不是一年兩年的問題。
這是一個持續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氣候動蕩期的開始。
“小冰河紀……”
他心中沉聲念著這個詞。
這個詞,在他穿越過來的這些年里,從未真正出現過,可現在,它終于來了。
而最恐怖的是,它不會帶來災難,而是帶來連鎖反應。
糧價上漲、盜賊四起、朝廷抽調倉儲、軍糧難繼、邊疆軍心浮動、百姓遷徙、地方矛盾激化……
接著,是賦稅加重、民怨沸騰、流民作亂、宗教起勢、藩鎮割據。
再接著呢?
天下分崩離析,皇權日漸衰微,三五十年後,便是“盛世將終”。
“但是……他媽的小冰河期,不應該是在天寶年間才正式爆發的嗎?”
李北玄眉頭皺的死緊。
雖說因為蝴蝶效應的原因,這個世界和他原本所處的世界,已經略有不同。
中原大地不再是唐朝,而是武朝。
天可汗不再是李世民,而是贏世民。
但大致走向還是很相似的。
而在他的記憶中,唐玄宗天寶年間,才真正迎來全國性的寒潮與持續性的歉收。
彼時才是動蕩之始、安史之亂的前夜。
但如今,不過貞觀十二年,按理來說,應該還有十多年,才到那場劇烈動蕩的真正起點。
為什麼提前了?
是他記錯了?
不,不可能。
前世他讀過詳細的氣候年表,也看過不少關于歷史上的災荒記錄。
真正導致安史之亂爆發的,除了政治腐敗、軍事失衡,還有一個幾乎被忽視的因素。
那就是氣候異常導致的連年災荒。
而那一切,按照史書記載,應該是從天寶三載開始逐步顯現。
可現在,貞觀十二年,便已現端倪?
李北玄默默放下了筷子。
那一碗米飯仍舊白淨、軟糯,卻再無入口的欲望。
他低頭看了片刻,眉眼間浮起一絲陰郁,像是被什麼壓得透不過氣來。
片刻後,他抬起頭。
目光落在王麻子身上,聲音低沉道︰“我什麼時候能出獄?”
王麻子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李北玄為什麼看起來跟剛剛有些不一樣了。
但也沒多想,只是算了算時間,有些遲疑地說︰“唔……您那案子本來也不大,老大說要走正常流程核實一遍……估摸著,再有五天就能放人了。”
“五天……”
李北玄輕聲重復了一遍,眼神沒什麼波瀾,只是點了點頭。
沒再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