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世民這會兒是真的高興。
此前所有煩擾心頭的問題，在李北玄這一番話里，竟豁然開朗了。
什麼用兵、用吏、用刑，終究都是治標不治本。
而“開智”二字，卻正如春雷驚蟄，直指人心。
他站起身來，繞著桌子踱了幾步，忽然止住，轉頭望著李北玄。
“你說的……我都信。”
贏世民語氣前所未有的鄭重，“但你可知，這條路，不好走。”
“我知道。”
李北玄起身，收斂了笑意，神情肅然。
“講經不是講一日兩日，真經回位也不是靠一人兩人。我們面對的，是一整個被利益燻染的廟宇，是千千萬萬信而不思的百姓，是沉痾，是頑疾。”
“但……也正因如此，這才是雙管齊下的唯一解法。”
贏世民盯著他看了許久，忽而哈哈大笑︰“你這小子啊！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別，我不喜歡你。”
李北玄翻了個白眼。
贏世民聞言一愣，隨即笑得前仰後合，差點沒把桌上的茶杯踫翻。
“好！有脾氣！”
他一邊笑，一邊抬手指著李北玄，“你這臭小子，嘴真特麼毒！”
李北玄聳聳肩︰“實話實說嘛，咱倆歲數差這麼多，你再喜歡我，咱也成不了那檔子事。”
贏世民剛抿了口茶，差點沒噴出來。
咳了好幾聲，指著他直罵︰“滾蛋！勞資又不愛攪屎！我說的是欣賞、賞識！你懂不懂人話！”
李北玄一本正經地反駁︰“那你也別說喜歡，听著別扭。”
贏世民被氣得無奈，又覺得好笑，最後只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你這德行，真跟你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听到“你爹”二字，李北玄眉頭輕輕一挑。
但很快掩下情緒，換上一副懶洋洋的笑容，“我比他帥。”
“你也比他欠揍。”
贏世民搖頭嘆了一句，隨後低頭看了看面前的桌子。
李北玄這小子坐地起價的厲害，兩個問題，就拿走了他五條小黃魚。
雖然值得這個價格，但贏世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
想了想，贏世民試探性的問到︰“五條大黃魚都給你了，不贈一個問題嗎？”
“行啊。”
李北玄聳了聳肩，說道︰“不過，如果趙叔叔想問的，是會昌寺的那檔子事兒，那我只能說，沒辦法。”
“這是為何？”
贏世民眨了眨眼，有些不理解的看著李北玄。
以他的驚世之才，解決宗教頑疾都是手拿把掐，為何解決不了一個區區一個公主和和尚之間的緋聞？
贏世民雖然不是一個好父親，但到底是一個護短的皇帝。
更何況，贏世民雖然子女眾多，但對除了贏麗質外，沒有能力也沒有心氣爭這個大位的女兒們，總是多了幾分寬容。
高陽那孩子的性子，被她母親養歪了。
平日在宮里倒是不聲不響，可剛嫁出去沒多久，就干出了這種荒唐事。
贏世民雖然也有些惱她，但也知道這是因為高陽從小在深宮中長大，性子寂寞，又缺少管教，才會被那會昌寺的辯機和尚拐了心神。
“你說沒辦法，是沒法洗干淨她的名聲，還是……真的有實情？”
贏世民語氣沉下來，眼中露出幾分父親與君王交織的復雜情緒。
而李北玄抿了口茶，語氣淡淡道︰“不是洗不干淨，也不是有實情，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說白了，這是房俊和高陽兩口子的家事。”
此話一出，屋內氣氛頓時沉了幾分。
贏世民皺起眉頭，似不太明白，“你說什麼家事？這事鬧得沸沸揚揚，天下人都在議論，哪還能說是家事？”
然而，李北玄卻不緊不慢。
繼續道︰“天下人怎麼議論，是因為她姓贏，是當今公主，是陛下的女兒。可若不姓贏呢？若只是尋常婦人跟個和尚傳出緋聞，誰會管？官府都未必肯立案。”
他頓了頓，看了贏世民一眼，“更何況，她已嫁房家為婦，事如何處理，該由她的夫家出面，而不是您這個當皇帝的父親來壓。”
“這世上最難斷的，就是家務事。您若現在強壓處理，要麼是縱情姑息，要麼是砍人止謗，前者會被人說您昏庸，後者會被說您無情。”
“但如果您什麼都不做，反倒最妙。”
贏世民眼楮微眯，嘴角卻浮起一絲冷笑︰“你是讓我當縮頭烏龜？”
李北玄一攤手︰“當然不是。我是讓您順水推舟，借勢解局。”
“玄奘不是要講經了嗎？我听說辯機年紀輕輕，但卻修為不淺，精梵語，通教義。您……您何不讓聖上下道旨意，讓辯機協助玄奘譯經、講學，一同傳經？”
“這一來，不動聲色就把兩人分開了，避人耳目，二來，也借著佛門整頓的東風，把辯機的身份重新包裝，成一個‘得玄奘親傳，受命弘法’的高僧。”
“待時日久遠，眾人漸忘，信眾只記得他是譯經功臣，是正信之士，誰還會舊事重提，說他曾和公主有染？”
“而高陽……”
李北玄話鋒一轉，語氣忽然柔和了些︰“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她是您女兒，不是假僧不良之輩，她又不是罪人。若執意掀這鍋底，只會叫她生怨，叫房家難堪。”
“倒不如放一放，讓她自己冷靜冷靜，等哪日自己想明白了，自然知進退。”
贏世民久久不語，眉頭緊鎖。
半晌，他低低嘆了口氣，“唉……她母親當年臨終前就托我，好好看著她。可到如今，這孩子鬧出這麼一出，竟還是要靠別人給她收場。”
“不是靠別人，是她自己闖過這一關。”
李北玄聲音很輕，“您若出手，她這輩子就真的翻不了身了。”
贏世民緩緩點頭，目光中帶了幾分疲憊，“也罷，就按你說的。等明日，我便去……讓陛下草擬一道旨意，把辯機調去輔佐玄奘。至于高陽，暫且不問。”
“只是……”他說到這，話鋒一頓，“你小子年紀不大，倒是看得透。”
李北玄苦笑一聲︰“看透不代表能解決，我只能給出一個最不壞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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