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高蔚生的這番話,李北玄只覺後頸發涼,像被人兜頭澆了桶冰水。
他終于懂了高蔚生眼底,那股近乎偏執的狂熱從何而來。
這人哪里是在賭新政?
分明是把自己的命,當成了刺破舊秩序的刀。
他當初拿出那紙章程,不過是想借著釀酒坊的由頭,巧妙解決債務問題,順便給安西經濟尋條出路。
可高蔚生……
李北玄比誰都清楚。
贏世民在長安的雷霆手段,是天子居于九重宮闕,手握生殺予奪之權,才能施展的狠招。
可安西雖遠在邊陲,卻絕非法外之地。
一旦高蔚生將新政鋪開,那些蟄伏在朝堂暗處的世家,定會視其為眼中釘。
禮部的清貴們會用壞祖宗成法的罪名彈劾,戶部的老狐狸們,隨隨便便就能從賬目里挑出千百個錯處。
更遑論散布在天下書院的門閥喉舌。
只需幾句邊陲小吏妄圖亂制的風評,就能讓高蔚生陷入萬劫不復。
李北玄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自己寫《阿房宮賦》時,不過是文人逞口舌之快。
而高蔚生此刻要做的,卻是要在沒有天子威權庇佑的情況下,正面沖撞盤根錯節的門閥利益集團。
“我這不是遞給他章程,是遞了把斷頭鍘啊!”
李北玄心底苦笑。
腦中電光火石,幾度翻涌的念頭,終究化作了一聲長嘆。
“你贏了,高蔚生。”
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望著遠處黃沙漫卷的安西城牆。
那座曾被數次圍困、血與火中幸存下來的孤城,此刻在夕陽下像一枚沉默的銅印。
印在這遼闊荒涼的土地上,不動如山。
“我不攔你了。”
李北玄轉過身,語氣平靜下來,眉眼卻像夜色般沉沉,“因為攔也攔不住。”
“你這是拿命在賭。”
他語氣里沒有譏諷,也不再憂慮,只是認真,“而你既然已經孤注一擲了,我若再勸你退,那才是真蠢。”
高蔚生神色不變,似早已料到他會如此。
但听到李北玄接下來的話後,表情卻微微一變。
“不過……”
李北玄頓了頓,嘴角忽然扯出一抹極淡的笑︰“你有膽氣不假,但我李北玄難道就是吃素的?一篇《阿房宮賦》被下大獄……本侯也是很有少年意氣的好伐?”
“啊?”
高蔚生听到這話,頓時張大了嘴。
活像下巴掉到地上的某只死豬。
李北玄差點沒敢看他。
只好背著手踱了幾步,像是在整理情緒,也像是在刻意壓下什麼波瀾。
屋里忽然安靜下來。
只听得窗外風沙再起,瓦上沙粒簌簌滾落。
良久,李北玄方才開口︰“調我回京的傳旨官,還得兩三個月才能折回安西。”
“這段時間,你放手去干吧。”
他說這話時語氣輕描淡寫,卻像是一錘釘入心骨,“多的我幫不了你,但章程那一摞,我可以再替你潤一潤,哪一條可能給你留後患,哪一條容易被人揪錯,我心里還是有點數的。”
“回頭,我再補個附件條款,借著之前我那份《安西發展方略》……你記得的吧?”
高蔚生愣頭愣腦的點了點頭。
只感覺李北玄這個人實在是太難懂了。
你說他膽子小,他敢用一篇字眼毒辣的《阿房宮賦》,公然去刺贏世民的小心髒。
可要說他膽子大吧……他拿著這麼一份堪稱治世之策的章程,卻只為了給自己平三百萬兩的欠賬。
分明就是個膽小如鼠的謀士做派。
可現在……
偏偏又站起來了?
高蔚生眨巴著眼楮,感覺好像又重新認識了李北玄一遍。
但李北玄懶得理他這些小心思,只是平靜地繼續道︰“你不是要推新政麼?那我也不妨推你一把。”
“反正我那位回長安復命的傳旨官,要兩三個月才能來,這幾個月,我扶著你,你就放開手去干,真要翻車……”
他聲音低了些,“你這區區一個小知府的腦袋,本侯八成還是能保得住的。”
高蔚生听到這話,眼圈頓時紅了。
不是因為李北玄說他是“區區一個小知府”,是這一年以來,李北玄真的幫了他太多太多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清官。
守安西那兩年,他養過私兵。
朝廷不許,他就私下跟胡商交易,以茶易馬,用私鹽換武器。
糧餉不夠,他就從城中糧鋪里暗中調撥賬目。
兵甲短缺,他讓軍器所虛報折損,轉手賣給胡人。
甚至有一次,為了拿下一筆運糧生意,他親自出城見人,跟龜茲權貴勾肩搭背,互稱兄弟。
回城那夜,他在喝得酩酊大醉,躺在院子角落里嚎啕大哭。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干的那些事,一旦傳到長安,是要滿門抄斬的罪名。
可不這麼干,安西就活不下來。
而安西活下來之後,也有人看不慣他,將他的事悄悄寫成密折遞去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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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昨天發生的事情。
信是隨著梁文遠一起走的。
得知此事之後,高蔚生以為自己死定了。
夜里跪在香案前寫了三封信,一封寫給母親,一封寫給前妻,還有一封寫給李北玄。
說若自己真被定罪,就別為他聲張,莫惹禍端。
誰料那封密折,最後竟被李北玄從梁文遠手中截了下來。
而李北玄,直接當場又另外寫了一封。
以外地軍政皆有失序,非獨安西一例為由,硬生生把整件事往邊地因陋就簡、自主調度的方向引。
還親自修了一份“事後監管疏漏報告”,將那些兵甲賬、糧餉款、鹽茶交易,一一分門別類,掩在正事後面。
用一大堆平淡無奇的調度術語,把最致命的罪證,寫得跟尋常過賬一樣平庸。
“這叫一讀無事,二讀無味,三讀才懂藏了什麼。”
那日他笑著說︰“這稿子,就算給戶部看了,他們琢磨不出你到底做了多大錯事,只覺得是地方吏治粗糙,要你多學習。”
“老高,你這事兒我說要替你瞞著,就絕對不會讓別人拿這個作筏子搞你。”
當時,高蔚生只覺得李北玄夠有文采,義氣,夠講信譽。
可現在,他又說要替他再潤章程,說要推他一把,說……
你去干,我幫你兜著。
高蔚生忽然站起身來,雙膝一軟,便要朝李北玄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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