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箴言瞧見林忱手中枯枝幻化成的模樣,無需他開口,就知道對方想做什麼。
他輕輕點頭︰“有。”
林忱把另一根魚竿放到穆箴言手上,找了個合適的點位屈膝而坐︰
“那等會兒能不能吃上魚,就全看師尊了。”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說這話時,眼尾輕輕上挑,無形之中,帶了一點撩人心弦的意味。
穆箴言眸光落在空無一物魚鉤上,挨著他坐下,又側首看著他狡黠的狐狸眼,什麼也沒說。
林忱一甩桿子,湖面瞬間泛起一圈漣漪。
“師尊就沒有要說的嗎?”
穆箴言問他︰“你想听什麼?”
“我想听什麼...?”林忱看著他,面露疑惑,“師尊帶我來此,難道不應該由師尊來說嗎?”
“帶你來此,不過是擂台太吵。”
穆箴言掃過林忱微彎的眉眼,補充的話語調並無起伏,卻比前一句多了絲停頓感︰
“也覺得你會喜歡此地。”
“我的確喜歡這里。”林忱答道。
從方才人氣鼎沸、血煞翻涌的喧囂擂台,瞬間踏入這空無一人、連風都帶著靜氣的平湖之畔......
兩相對照之下,那份洗盡鉛華的通透感,轉瞬便漫了開來。
尤其是,身旁坐著一個可讓他隨心所欲、隨性而為之人。
方才鑄脈金光帶來的感悟,也隨這通透心境漸漸融入所學之中。
兩人都不再說話。
一個低眉看著手里的魚竿,另一個也在看水面,可卻更像透過水面,落在了身旁人垂眸時縴長的睫毛上。
微風不燥,浮空半島的法則金光投入湖中,隨水波輕輕晃漾,似是又恢復了平和寧靜的祥和之態。
“嘩啦——”
枯枝魚竿沉底的水聲忽然攪碎此刻靜謐。
林忱眼眸倏地亮了起來,手腕微抬,一條銀鱗小魚破水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半弧。
濺起的水花隨之一同揚起,落在兩人衣上,可誰都沒有在意。
林忱取下這條巴掌大的小魚,側頭看向穆箴言︰“我先釣上魚,看來師尊今日的運氣不如我。”
穆箴言嗯了一聲,听不出情緒,唇角卻幾不可察地彎了半分。
旋即轉過頭,瞧著在林忱手里活蹦亂跳的魚,說道︰“一直都是你運氣好。”
林忱把手上的魚竿交給他,去了半丈開外之處生起了火。
他如今處理食材的水平早已爐火純青,手起劍落,不僅利落剜去內髒,連花刀都改好了。
做完這些,他才回答穆箴言方才的話︰
“師尊說的我都信。這魚鮮度和肥美程度正好,可以多來兩條嘗試一下不同吃法。”
然沒多久,林忱就收到了兩條大小形態都跟先前完全一致的銀鱗魚。
所以說,不是師尊釣不上魚,只是他想讓著自己。
林忱一開始就知道,而穆箴言自己清楚。
兩人間的相處模式,彼此早已了然于心。
一個喜歡哄、喜歡讓。
一個喜歡听,也願意接受。
林忱在烤魚的火堆旁又架了個鐵鍋,在儲物戒翻翻找找,找來了從爻光界帶來的土豆。
靈魚味道鮮美,但架不住他也喜歡吃凡間小食。
此時金光漸柔,湖色漸靜。
方才用來釣魚的兩根枯枝,正靜靜擱在岸邊,而濃郁的肉香已循著風飄向遠方。
穆箴言坐在火堆旁,倒映著火苗明滅的眼眸,始終落在林忱不急不慢的動作上。
他們穿著相仿,同是白色廣袖長袍配以銀色雲紋,可這般冷色穿在他身上,與人對壘時是肅殺清冷之意。
此刻映著火光的樣子,卻又十分的清潤柔和,判若兩人。
雙標的十分明顯。
很多時候,穆箴言都想過,讓他晉升的速度再快些,將人帶去上界,帶回自己的地盤。
但事實上,林忱成長的速度已經堪稱逆天,更無需他多做什麼。
林忱把烤好的魚交給穆箴言,笑著問︰
“箴言怎麼一直在看我?有些時候沒動手了,快嘗嘗味道如何。”
穆箴言沒接,而是就著他遞來的姿勢,微微俯身咬了一口。
喉結輕輕滾動,咽下,就听他道︰“很好吃。”
林忱沒動,師尊這一連串的動作做得無比自然,且一直在看著自己。
對上那雙深邃的眼楮,恍惚間,他竟生出一種師尊並不是在吃魚,而是在吃自己的錯覺。
最關鍵的是,分明是一個細微不過的動作,可看著他那上下滾動的喉結,莫名透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色氣。
這與師尊矜貴清冷的模樣完全不符,卻又奇異地透著種恰到好處的和諧。
“師尊真的是在說魚好吃嗎?”林忱直言不諱地問。
隨後收回了手,就著穆箴言的方才咬過的位置,咬了一口。
魚很香,表皮酥脆,肉質細嫩,味道剛剛好。
林忱迎上穆箴言微沉的目光,頭頂兩只耳朵冒了出來,又道︰
“嗯,是很好吃。”
穆箴言的目光在他冒出來的耳朵上停頓了瞬,那點微沉的暗色里忽然漫出些極淡的笑意︰
“我說魚很好吃。”
林忱又一次將手里的烤魚往前遞︰“那師尊先吃完再說。”
穆箴言這次沒有拒絕,而是認認真真吃完了整條魚,包括林忱後面送來的兩大碗土豆炖魚。
飯飽之後,林忱收了工具,火堆卻未熄滅。
這是一片稍微有點弧度的平原,腳下就是柔軟的嫩草。
他仰躺草間,輕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眯起眼楮看著上空緩緩旋轉的法則鐵鎖。
神碑戰場有黑夜白晝之分,浮空半島卻在法則金光的映照之下,永遠都是白天。
他們已經在這里待了小半日,耳邊除了風聲,便是火堆的 啪聲。
林忱望向穆箴言,他一條腿微屈,手隨意搭在膝頭,坐姿看似隨意,漫不經心,實則透出來的,盡是藏在骨子里的端方。
他頭上的耳朵輕輕顫動了一下,拾起了剛才沒說完的話︰“師尊真就只是說魚好吃嗎?”
穆箴言看著他,微微傾身,手從他腦後穿過,指尖蹭過他耳尖︰“不完全是。”
林忱順勢枕在他腿上,從這個角度看上去,似乎連那長且翹的雪睫都能數清楚︰
“師尊好誠實,不過...我也一樣。”
穆箴言忽然俯身,銀白長發掃過林忱臉頰,脖頸,帶起細微的癢意。
他們此時的距離很近,近到能听見彼此的呼吸。